桃花宴是春仙楼一年一度的盛会,不容有乱。为首的舞妓上台之前,将裴竹月塞给了一个路过的小厮。裴竹月就这样被人从一道暗门拎了出去。
这里是春仙楼里仆役干活的地方,小厮找了根绳子把它栓在了木桩上,恶狠狠道:“你就在这待着,敢跑,打死你!”
幼犬嘤嘤哼了几声。
不跑,是不可能的。
后院临着河,河边是厨房,厨娘和仆役忙活地热火朝天,无人顾及一只受伤孱弱的幼犬。
裴竹月用仅存的尖牙啃咬细绳,不出一会,细绳就被啃断了。
他翕动鼻翼,似乎又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难道....
他努力分辨香味的来源,是从门边一个候场的舞妓身上传来的。她穿着镶边的舞裙,以纱覆面,目光冷淡地盯着大厅。
裴竹月心一横,蓄力扑了过去,伸出利爪勾在了舞裙上。
舞妓显然被吓了一跳,伸手把被裴竹月揪了起来。
裴竹月趁机与舞妓对视,舞妓的脸部轮廓硬朗,鼻梁与眉骨皆高,眼窝凹深。在阳光的照耀下,舞妓棕色的眼底透出了一点绿色,可惜裴竹月看不见。
他的呼吸停滞了片刻。
舞妓探究的眼神同时打量着手中的幼犬,他缩紧握着幼犬后脖颈的指骨,幼犬在手中拼命挣扎。片刻,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松手将幼犬放了。
裴竹月落到地上,心有余悸。
不出他所料,此人就是元善。
元善原本是一名在域外修行的高僧,被曾经的裕王,也就是当今圣上招纳,此人除了修行佛法之外,还精通天文历法,在当今圣上登基后被破格任命为国师,主持大绪朝的祭祀典仪十余载。
裴竹月入江南前特意吩咐莫名兵分两路,暗中监视元善的动静,一来疑心元善与江南巫蛊一案的关联,二来他想借此机会调查当年犬牙关一役的真相。
犬牙关以关隘奇岭俊峰如犬牙般参差交错得名,易守难攻。当年大绪在此战役中虽然获胜,打得北缙全军溃败、国力大伤,但武烈候府以身诱敌、全员战死,长公主不知所踪,太子回京后被幽禁于东宫,国师元善也于同年辞官归隐。
而皇帝在默默追封武烈侯府为武国公,将其留下的甲胄以国公之礼下葬后,严令禁止朝中谈论此事。
所有人都可以不去深究这其中深浅,高举酒杯为武烈候府歌功颂德,但裴竹月不行。
他的母亲裴氏是武烈侯的胞妹,在武烈侯为国捐躯数月之后,也于家中**身亡。
大火焚烧襄亲王府别苑的那一晚,裴竹月与母亲隔火相望。那早就已经痴傻的襄亲王妃竟然罕见地神智清明,对着西北的方向长跪不起。
从此在他的心上生生灼穿了一个洞。
此刻元善就在眼前,但力量的悬殊让裴竹月有些犹豫。对方方才似乎已经发现了端倪,他不敢赌元善的慈悲。
相比之下,他此时更好奇元善为何会扮成舞妓混入青楼。
“抓住它!”拴他的小厮忽然发现绳索断了,大声叫道。
裴竹月深觉大事不妙,眼下他腹背受敌,只能心一横,顺着仆役进出的空档重新钻回大厅里。
大厅里,小桃雪两手一拍,台上举着吃食的舞妓依次下台来,走到宾客中央。
“各位公子,恕奴家不能久陪,若是....”
“啊!”
场下再度发生了骚乱。
放肆!
“汪汪!”
裴竹月忍不住吠叫了一声,在他进门的瞬间,有人对着他的屁股踢了一脚。
而这一脚,不偏不倚地将他踢到了一名舞妓身上,舞妓受到了惊吓,手里盛着奶糕的银盘掉在了地上。
众人再一次围了过来,就连小桃雪都忍不住好奇,亲自走过来查看。
裴竹月摔倒在地上,头顶一堆探究的目光。
“什么东西也配吃本小爷的点心!”一名华服男子一气之下抬脚踹了过来。
这一脚踹得极重,若是踩下来,幼犬的头颅可能会被直接踩爆。
“住手!”
几道声音同时传过来。
一根扁担凭空出现在了男子脚下,华服男子“噗通”一声被绊倒在地。
幼犬翻身在地上滚了一圈,险些被男子砸到。
好险好险。
“嗷嗷!”
萧同裳穿到人群中央,将幼犬抱起来,赔罪到:“对不住各位,是我没看住。”
华服男子起身怒踹扁担一脚,抬头看见是一名老妇,顿时怒火中烧,抬脚又向萧同裳踹了过去。
萧同裳此时也有些怒了,她一手护着幼犬,另一只手暗暗蓄力。
突然,一盏酒杯投了过来,击在了男子胯上,男子瞬间倒地,痛得在地上打滚。
“老人家,你没事吧?”一道浑厚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众人皆看过去。
萧同裳转过身来,正是阁楼上那名穿着黑色斗篷的男子。她心下一惊,弯腰道谢到:“多谢义士!”
男子打量的目光更深了。
萧同裳暗道不妙,此人身量八尺,眼睛是漂亮的琥珀色,眼底透绿,从斗篷里面露出来的头发是卷曲的。
她此时才发现自己盯错了人。
找人不成,反倒被人给盯上了。
怀中的幼犬躁动不安,急于挣脱,萧同裳只得伸出手来安抚。
斗篷男子开口说道:“素来听闻江南之地崇尚礼仪,今日一来,倒真让我涨了见识。”
此话一出,周围人纷纷露出不悦的神色。
“兄台这是何出此言?”
他冷笑一声:“红尘多俗恶,我本以为春仙楼是个例外,千里迢迢来赴这大名鼎鼎的桃花宴,结果,呵,也不过如此。”
此话算是戳中了那些自诩清贵公子的痛处,今日小桃雪已然让他们面子上十分挂不住,此时竟然被这个外邦人当众戳破。
一些脸皮薄的公子当即冷哼一声,拂袖带着随从的小厮离开。
场面瞬间变得十分尴尬,留下的公子面面相觑,竟也开始思索起去留来。淮水河畔红颜众多,来春仙楼,无非图得一个雅字。今日之事若传开,他们恐要被人嗤笑好久。
片刻功夫,在场之人竟又走了大半。
乐子不在自己身上,萧同裳站在一旁看戏。
只是若她没记错的话,这名穿着斗篷的男子,方才所坐之处正是香雪阁。难不成此人赢得美人许诺,又假作起清高来?
这样看来,他跟其他被当众戳破才开始要脸的人相比,也是一路货色。
鸨母见势态不对,赶紧上前去拦,吃了冷脸,再回头看小桃雪,脸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小桃雪依旧心不在焉地瞧着暗门处,似乎在看什么人。这一抹神态终于被萧同裳捕捉到了,她也看向那道暗门。但暗门旁边只站着一群舞女,并无旁人。
鸨母横了小桃雪一眼,随即眼睛一转,对着斗篷男子赔笑到:“公子,说笑了不是,瞧你,把客人们都吓跑了。”
鸨母年轻时是淮水首艳,年老了依旧风韵犹存,只不过上了年纪,再做起小女儿的娇羞姿态来,难免让人倒胃口。
男人后退两步,一言不发,鸨母自讨没趣。
但姜还是老的辣,鸨母反手甩了小桃雪一巴掌。
小桃雪白嫩的脸上立即出现了五道指印,连带着脖颈红了一大片。她捂住脸,眼泪疼得渗了出来。她满脸委屈地瞪着鸨母,在外人眼里看起来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萧同裳倒吸一口凉气,手指不由得缩紧。
裴竹月感觉自己的脑袋莫名其妙地被揪了一下,又开始骂骂咧咧起来。
萧同裳被吓得一跳,下意识松手,一不留心让幼犬挣脱了出去。值得庆幸的是,从目前的情况看来,她与这条狗已经无人在意了。
她忽然意识到,此人莫非是在帮她?
小桃雪一哭,斗篷男子看起来也有些手足无措,他在身上摸出了几枚金锭,递给鸨母。
鸨母摸着金子喜笑颜开,正欲嘱咐小桃雪好好招待客人,却发现对方拉着萧同裳的手腕逃也似得跑出了门去。
萧同裳懵了。
掉到地上骂骂咧咧的裴竹月懵了。
鸨母和小桃雪也懵了。
二人出了春仙楼,一路跑到桥上,斗篷男子才停下来。
“你干什么!”萧同裳把男子的手挣脱开,神色有些愠怒。
她大为恼火,此人怕不是脑子有什么毛病,不去扯他赢来的娇俏仙子,扯她这个老婆子干什么?
男子伸出手,将斗篷整个脱了下来。他身高八尺,肩宽腰窄,上身穿着白色的无袖短衫,露出小麦色精壮结实的手臂。手臂上只戴了黄金臂环,肌肉起伏如峰峦,有着一身与江南格格不入、粗犷但浑然天成的男子气概。
但他的脸却尤其精致,微卷的头发半扎着,用吊着狼牙的棕绳编了几条小辫。他有一双斜飞的剑眉,高鼻深目、五官分明,此刻站在春日里,那双琥珀带绿的眸子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明艳好看。
此时萧同裳的脑海中只能浮现出四个字:俊美无俦。
她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在下拓跋齐,西域人”,男人学着中原人的样子作了一揖,“初到中原,见姑娘面善,可否与姑娘交个朋友?”
萧同裳下意识地连连点头,随即反应过来。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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