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轱辘似是碾到了几块碎石,引得本就颠簸不止的马车又是重重一晃。
正是三月的好春光,却是不知从哪处飘来的一阵邪风,直刮的人面颊生疼。
驾车的两个小厮忍不住发出几句咒骂,却又偏苦于无可奈何,只将衣领攥紧了些,未曾放下手中驭马的动作。
寒风凛冽肆虐,透过缺了半截的帘布毫不留情地钻进了马车内里。而这陡然而来的刺骨凉意,令那跌坐在地上正在发愣的女娘倏然回过神来。
若是有人瞧见女娘容颜,便是要慨叹一句,世上竟有如此艳丽又娇俏的貌美娘子。
华骨端凝,透亮雪肤微微泛霞,眉如黛蛾,一双桃花眼添了艳色,双瞳却是清澈明亮,如同远山芙蓉般娇俏美艳,面上每一处轮廓更是生得恰到好处,倒真真应验了那句美人在骨而不在皮。
此刻深受寒风侵袭的女娘发丝已变得微微凌乱,更有几根不听话的绒毛直直翘在头顶,而那双动人明眸始终落在紧紧束缚在手上的麻绳,眼中僵硬呆滞仍未尽然褪去。
不过是于宴席之上贪杯多饮了两盏春酿在马车上犯了困,怎就沦落到了如今这番境地?
腕骨因与粗粝麻绳摩擦而传来的隐隐刺痛令魏长嘉终于认清并非身陷酒后梦魇的事实。
但发觉自己被掳走的小女娘倒是也并不惊慌,甚至还难得为其老爹岌岌可危的晚节短暂担忧了一瞬。
毕竟有人斗胆在骠骑大将军眼皮底下掳走他最宝贝的女娘此事若是传出,她爹打了半辈子仗而积攒下来的一世英名就要毁于一旦,自此贻笑京都了。
这份孝心说是一瞬倒也真是一瞬,转念间魏长嘉的思绪又飘散到了这劫掠她的人上去。
京都人眼中将军府魏小娘性子娇纵乖戾,仗着父亲是朝中大将军行事张扬,横行霸道,并非善茬。按京都人的话来说,瞧魏长嘉不顺眼的人应是多了去了。
但魏长嘉本人在心里琢磨了半日,倒真一时没个清楚的答案。她对头的确不少,但大都忌惮着她背后连圣上也要承三分敬意的将军府,便是再有不满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可如今却是偏有人不顾后果也要将她掳来......思索一番,并无头绪。
但总之不论是何人,以后行事当该小心些,可千万别落到她魏长嘉手里了,否则她定不会轻饶了他。
没了她平日最钟爱的狐毛软垫,便如同径直坐在了碎石地上被拖着凌迟一般,魏长嘉叹了口气,连揉揉自己臀肉的手都伸不出来,才刚刚涨起的士气瞬时间又蔫了去。
透着帘布微微传来的一点光亮,魏长嘉思绪乱飞,又忍不住琢磨起了此人掳走她的意图何在。
若非求其性命,此人宁可冒着与整个将军府为敌的风险,也绝非仅为钱财。
可除此之外,她身上究竟还有什么可谋的?魏长嘉着实不太明白。
思来想去,答案便仅剩下了几日前陛下乱点鸳鸯谱,往她身上套的便宜婚事。
便在几日之前,整个京都谁能将她魏长嘉与那谢家三郎想到一处去?
与魏长嘉在京都的“劣迹斑斑”截然不同,这谢郎君在京都的名声甚好。
京都人眼中的谢郎君可谓是满腹经纶而又才华横溢,二十有几的年纪便已登上了大理寺少卿的席位,虽说初时多有不平之声,可自其莅任以后断了不少在大理寺积压的疑难诡案,便也无人敢有所置喙。谢郎更因其办案极为严谨得了个铁面三郎的称号。
如此也就罢了,那谢三偏偏又有一张极好的皮囊和高大挺拔的身姿,着实令人艳羡。
何况虽说谢郎是铁面三郎,人也虽是较为沉闷了些,可其平日不办案时与人为善,又恪守礼数,极为谦逊,不知成了京中多少贵女心中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
但魏长嘉可不管这些,在她眼中这铁面三郎不过就是个迂腐之极不懂变通的少夫子。
为何她对这谢三有这般看法,还需归根于二人的几面之缘。
说来也巧,她与这本应八竿子打不着的谢三几次相遇皆是在她坐实将军府魏娘嚣张跋扈名号之时。
她瞧不惯他故作深沉,他同样鄙夷她娇纵张扬,两人实是水火不容。
心高气傲的魏娘子原自也不屑于那将谢三放在眼里,可偏不知陛下出于何种考量,将她与这谢三牵扯到了一处,那谢三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她未来夫君。
……
“吁!”便在此刻,外头忽地传来贼人驭马之声,似是已抵达了什么地方。
帘布被猛然掀起,突如其来的大片光亮令沉浸在自个儿思绪的魏长嘉蛾眉一蹙。
马车外二人也未曾意料到魏长嘉已醒,对视一眼,皆是一愣。
“你不是说那**散药效极佳,没昏睡个一天一夜醒不过来么?”
“我哪知道啊,那卖药姓陆的就是同我这般说的。”
“那姓陆的就是个奸商,为了钱财嘴里何曾有句实话?你怎地偏信他?”
“彼时要得急,我这不也没法子?再说了,你怕出岔子怎地不和我一道去?偏只会长张嘴就是了。”
“你!”
两人愈说愈急,面红耳赤,便是一副要当着魏长嘉的面动起手来的架势。他们二人担忧的不过是并未遮掩面容今后若是真碰上了那煞神将军,怕是仅有死路一条。
“停!”闻这一声娇呵,正欲继续争执的二人愕然转头。
只见那面容娇俏的小娘子紧蹙眉头,满脸不耐,眸色之间更添一丝难言的复杂。
魏长嘉被二人吵得耳朵嗡嗡作疼,她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怎地偏就被这两个二愣子掳了去?
见二人终于消停下来,魏长嘉总算觉着安静了些,手腕刺痛实在难忍,脑子一热竟脱口而出道:“还不快松绑。”
二人四目相对,又是一愣,他们干这门营生已有些年头了,这还真是头一回见到被绑架的人如此理直气壮要求松绑的。
还是其中一人先反应过来,他冷笑一声,面露凶狠,“魏娘子是睡糊涂了还是同我等装傻充愣?娘子可要想好了,如今是你受制于我们,莫要用你将军府女娘的身份到此处拿乔,便是你们将军府有滔天的本事,我怕也是一时半会寻不到此处来。”
这两兄弟倒还知道自个儿是匪徒,魏长嘉敛下眸色默默腹诽,也罢,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不过是手疼得紧,要你们替我松绑罢。”
原以为那素有娇纵名声在外的小娘子还会继续耍小姐脾性,却只见其眼睫微眨,眸光登时变得水润,垂下眸来似是欲泣的模样,片刻之间就转了个性子。
“你们适才都说了,便是我爹有再大的本事此时也救不了我,如此,松不松绑可有大碍?”
她虽软了语气,可话里行间依旧带着几分被宠惯的小姐般的娇气。
“你们都将我从我爹眼皮底下掳走了,难不成还觉我独自一人能在两位眼里逃得出这荒郊野岭?”
“何况我虽是将军府的娘子,可也不过一介深闺女娘,自小身娇体弱,走两步便喘不过气......”
魏长嘉声音愈来愈低,眉眼流转之间竟真有几滴晶莹的泪挂在颊边,瞧着好不可怜。
美人落泪,我见犹怜。只是在一人呆愣之间,他竟见身侧之人不知何时已然上前给那娇女娘松了绑,不可置信地呵斥道:“谁让你给她松绑了?!”
给魏长嘉松绑这匪徒早已被这一出美人计搞得五迷三道,更为其驳斥道,“她所言在理,不过是一个弱女娘,便是给她松了绑又能如何?”
“又能如何??”那人气极了,满是恨铁不成钢,“你难道不知我们抓她费了多大力气?”
“若是被她逃了,你我之间如何向主上担责?凭你这颗脑袋吗?”
“她这不是没逃......”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停留在身前空荡荡一片而迟迟顿住,浑身的血液竟是霎时凉了去。
弱女娘?走两步便喘不上气?
说话不过弹指间,那身形娇小的女娘已跑出了足足快有一里。
“好啊!好啊!这就是你干的好事!”那人气红了眼,恨不得即刻便与眼前这个废物扭打到一块,但尚存的理智将他拉了回来,将目光落在还不算跑远的那道青粉身影上。
“还不快追?!”他呵斥道,随后解开系车的马就翻身上马而去。
......
适才得了自由的魏长嘉甚至还转了转发酸的手腕朝再度陷入争执的二人冷笑一声才提起襦裙往外跑。
笑话!谁说深闺女娘就弱不禁风了。何况她魏长嘉又不是个傻的,被劫持能跑怎可能乖乖留在原地任人宰割?
也不知是谁找来的蠢货,她才不信单凭这两个废物便能将她从阿爹的手下掳走。
虽不知背后之人躲在何处,但既找来两个挡箭牌,想来其暂不愿又或不能令人知晓身份,此刻断然不会轻易出手截她,此乃为逃离掌控之良机。
身后马蹄声愈发逼近,如同恶魂在耳畔敲铃般可怖,魏长嘉气息微乱,她擦了擦额间冒出的薄汗,眼望前方,此时离竹林已经不远,她宽慰着自个儿,只需再坚持片刻。
适才透过被风撩起的帘布,魏长嘉已将这周遭的路段琢磨了个大概,也是因此得知这几里之外有片被迷雾笼罩的竹林。
总算摸到了竹子,魏长嘉微微松了口气,回头望了一眼紧追不舍二人,脚步不停。
不知又往这竹林深处穿梭了多久,身后二人终于消失在眼前。
然而此处白雾缠绕翠竹,不见天日,尽显阴森之色,她心中不安未曾消减半分。
此处,适才好似走过?魏长嘉淡淡吐了口气,停下脚步撑住竹子歇了歇。
竹林多雾,迷瘴重重,她眼下实在辨不清方向,也不知一直顺着这竹林深处走是否能走出去。
便在此刻,耳边似乎又响起那二人的交谈声,魏长嘉紧蹙眉头,只好拖着早便酸痛不已的脚继续往里探。
前头传来细碎声响,似是有人在交手打斗?她看得并不真切,只压低了脚步声,再往前试探了几步,却冷不丁撞上一道人墙。
魏长嘉霎时一颤,便在此刻恍若清晰地听见心如擂鼓般跳动的声音,她默默攥紧了藏在袖下的细簪才抬眼望去。
却是意外对上一双分外熟悉的狭长眼眸。
要问魏长嘉最瞧不惯谢三的地方,那便是他这双眼睛。
看似温润的墨色眼瞳却深不可测,眉眼间挟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淡疏离。
谢三这人为人古板老套又两面三刀。分明不喜,却要逼自己百般按耐,装出一副处变不惊,若无其事的模样。看似知礼善让的温润儿郎,实在不知其城府深浅。
“你为何在此?”不知是否未在京都城中的缘故,谢弥寒似与往常不太相像,他目光冰冷,声音沉闷,似是卸下素日的伪装,客套礼数均已不再。
魏长嘉顾不上现下正处逃亡之际,冷笑一声正欲与往日一般出口讽刺几句,便见谢弥寒骤然间眉头紧锁,她还未反应过来便已发不出声,只觉腰间一热,脚下腾空,瞬时隐于缭缭大雾之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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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劫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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