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她回到范宅的那天,范离只在拐角处远看到一眼,范仲甫事先支开了动线经过的所有奴仆下人,不许他们出现在哪怕紫竹院的周围,也遣人来交代他,林小姐现在可能不适合见任何人,哪怕是你。
所以他只在拐角远远看了一眼,她全身几乎都被连帽的斗篷遮住了,风吹动的时候,感觉斗篷下有点空落落的。他只看到她尖得几乎是个锥子的下巴,唇色和周围的皮肤一样苍白,就露出那么一小块皮肤,也能看到淤青,嘴角破皮。露出来的手指细瘦到骨节都突出了,不知是畏寒还是别的原因,范离总觉得那手指还有些发抖。
后来呢,后来似乎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过了三个月,紫竹小院不再是禁地了,范离在那里见到了治疗后的林一琛,坐在葡萄架下,温柔地唤他:“阿离。”
穿着烟青色的旗袍,齐耳的短发上了桂花油,乖顺服帖地,顺在耳后,夹了一个珍珠发饰,身上盖了一条雪白的羊毛毯子。人还是瘦,瘦出了尖尖的下巴,瘦得眼窝都有些凹陷了,显得眼睛更圆了,眼神怯怯的。
范离几步走到藤椅边上,蹲下身,跟她平视,从身后掏出一样东西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范离摊开林一琛的手,把手里的东西放进她掌心,是个,带着高帽子,穿着红衣服的,宪兵小人形象,留着卷翘八字胡的,“胡桃夹子”。
又打开刚才暂时搁在地上的食盒,打开油纸包,这样里面刚炒好的栗子,还冒着热气。
林一琛疑惑:“这栗子,你给我胡桃夹子有何用?”
范离示意你不要急,打开食盒下一层,还有一包核桃。“你爱吃核桃,这夹子当然是特意为你选的,只是今天碰巧路过金野栗秋日初开,炒锅的栗子甜香溢满了整条街,所以也顺手买了点。你想吃栗子还是核桃?我帮你剥。”从廊下拖了一张条凳到小桌案旁。
“都可以。”
范离指指她:“你很坏哦,这意思是两个都是要的咯。”
林一琛抿嘴笑,没出声。
“行行行,等着离二少给你剥,我亲娘都没有过的待遇!”
吃了两个栗子,一个核桃,范离夹完一个核桃,把核桃肉放在果盘里,抬头,藤椅上的人睡着了,软软地,像陷在绒呼呼的毯子里,阳光打在睫毛上,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范离的手差十公分,就要触到那脸上,却又突然醒过神,缩回了手,而后,双手压住了自己的脸面,压抑不知是哽咽还是什么地,深吸一口气,有水珠从指缝间滑落:“对不起,对,不起……我就该阻止你,我还不如向哥哥告发你,而不是帮你打掩护。”
再后来,范府举行了小型的婚礼,没有大宴宾客,只邀请了亲近的亲戚朋友前来,对外的说法是,国难当前,不大肆铺张。
林一琛从前大概从来没想过,她竟然真的会如最从前的从前传统那样,守一夜红烛……
府里下人都知道,没事不要去打扰紫竹院的大少奶奶。
除了那场婚礼,府里好像并没有任何变化。大少奶奶也从不出紫竹院,要不是一应用度妥帖周到地送到紫竹院,府里几乎都没什么人提起这新添的人。除了……
书房里,范离一改往日的温文,显得咄咄逼人:“你既然这样待她,又何必娶她?”
“我虐待她了么?一应用度,都是按照府上最好的给她添置的,逢年过节裁新衣,她现在不喜生人,我都是让连枝给她量好了送到裁缝铺的。我自认对她的照料无不妥帖处。”
“她是阿琛!”
“所以即便发生了那样的事,我还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她进门了!这是父亲在世时就为两家订下的婚约。”
“你觉得府里上下的人都把她当空气,这难道不是因了你的态度么?”
“你还要我什么态度?是我让她参与到那些危险的事里的么?她如果安分守己,做好她的名门闺秀,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那天是我去‘游园会’接的她,一开始我没让你见她,你也没看到当时我接她时的样子。”说着素来稳重的范仲傅也激动起来,手指戳到弟弟胸口:“你要见过了,你要在我的处境,我不信你能做得比我好!”
胸口剧烈起伏,似乎想把这些日子压抑的羞耻感都发泄出来。无处发泄的耻辱,他极力掩饰过了,因着过往的修养和情分,他不想对一个已经身心脆弱的女子展露自己被践踏的尊严,化作自己的口出恶言,所以只能给她安排最妥帖的照顾,然后尽量,不让自己,看到她。
一直遵从传统礼教长大,被作为继承人培养,循规蹈矩的他,接受不了这样的当家主母。
反正二少离开的时候,书房的门是被他拍得在门槛和墙壁之间来回反弹了好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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