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砚樵把纸条叠了三层,塞进贴心口的衣襟里,布料贴着玉佩,暖得像揣了块小炭。他抬头时,眼角的红还没褪尽,却硬是把慌意压了下去,只点头:“我记住了,路上不逞强,遇到盘查就说走亲戚。”
游龙君没说话,只从腰间解下短匕——匕身缠着的黑布磨得发亮,解下来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露出的匕尖泛着冷光,却没开刃,“拿着,别伤人,只用来划断荆棘,或是……实在躲不过时,划破自己的手装伤,王承光的人要抓的是‘活口’,见了血反而会松些警惕。”
许砚樵接过短匕,攥在手里,冰凉的匕身让他指尖微颤,却还是用力攥紧了——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防身,是游龙君把能想到的退路都替他想好了。
院角的竹筐边,郝逐云正往里面塞东西。油纸包麦饼时,发出窸窣的响,两块麦饼叠在一起,油浸得油纸发亮。干草药是前几天晒的,叶子碎在指尖,沾了点青绿的屑,最后放进的铜哨,哨身刻着细密的云纹,是当年游龙君亲手雕的,他捏在手里转了转,才塞进筐底,压在麦饼下面。
“我跟你出山,”郝逐云直起身,拍了拍筐沿上的草屑,红衣扫过竹筐,沾了根干草,他随手拂掉。
“我这身红太扎眼,借你的粗布衫挡挡——过了山坳的卡子,我换件灰布衫再去京城,正好跟你分道,也省得引人注目。”
游龙君走到他身边,伸手替他勒紧筐绳,指尖无意间蹭过他手腕上的旧疤——那是当年他们躲追杀时,被箭羽擦过留下的,如今淡得像道浅粉的线,却还是能一眼辨出。
“到了京城别去吏部,”游龙君的声音压得更低,只有两人能听见,“青山君现在被盯得紧,自顾无暇。你去城南锦绣布庄,掌柜的会给你拿件缝了暗袋的夹袄,证据藏在里面安全。
有消息就让信鸽传信,我看到密信,会立马回复,记住一点——别逞能,若是被王承光的人盯上,就往布庄后巷的暗门走,那是通着城外的。”
郝逐云点点头,抬手把额前垂着的碎发捋到耳后,指腹蹭过耳尖的红,笑了笑:“放心,我上次去京城,还帮布庄掌柜修过竹架,他欠我个人情呢。倒是你,留在这里要盯紧娘娘,她刚小产,夜里准会疼得醒,你记得把灶房的艾草再煮些,温着敷腰腹能好些。”
两人正说着,屋里传来一阵轻响——是许栖梧扶着炕沿起身的声音。她穿了件月白里衣,领口松了颗纽扣,露出的锁骨泛着苍白,外面裹着游龙君的厚披风,披风太长,拖在青石板上,沾了点青苔的绿,走起路来扫过地面,带起细小的石屑。
“樵郎,”她喊出声时,声音还带着刚起身的哑,像被晨雾浸过,“见到父亲的门生,别提我小产的事,也别细说弹劾的罪名——就说父亲被冤枉了,要找当年的课业批注当证据,别让他们为我分心,更别让他们知道我现在……”
她顿了顿,低头看了眼自己平坦的小腹,声音轻得像叹息,“……护不住自己。” 许砚樵转过身,看着姐姐站在晨光里的模样,她的嘴唇没血色,却抿成了条淡红的线,手里攥着的绢帕,是昨天擦汗用的,边角还沾着点药渍。
许砚樵想往前走,脚却像被钉在原地,最后只点头:“我知道了,长姐你好好养着,等我回来,咱们一起去接父亲。”
许栖梧慢慢走过去,指尖刚碰到他的衣领,就被他身上的凉意惊了下——他穿的粗布衫太薄,晨露浸得布料发潮。她轻轻把歪掉的衣领理正,指尖冰凉,蹭过他的脖子时,许砚樵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却没躲开。她的指腹在补丁上顿了顿,像是想把布料捋平,最后却只轻声说:“路上多喝热水,山坳里的风硬,别冻着。”
说完,她没回头,扶着门框往屋里走。披风的下摆扫过门槛,带起点灰尘,她的脚步很轻,却每一步都像踩在许砚樵的心上——他知道,姐姐不回头,是怕他看见她眼里的泪。
游龙君看着她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晨雾里的光,忽明忽暗,随即又沉了下来,转身对许砚樵和郝逐云摆了摆手:“走吧,再等太阳爬高,雾散了,路上的卡子就看得清了。”
两人应声转身,踩着院外的露水往山路走。许砚樵走在前面,粗布衫的衣角被风吹得晃,手里的短匕藏在袖筒里。郝逐云跟在后面,竹筐的绳子勒着肩膀,却走得稳,每走几步就回头看一眼栖鹤居的木门,直到那扇旧木门被晨雾遮得只剩个模糊的轮廓,才加快了脚步。
院门口只剩下游龙君,他站在青石板上,晨露沾湿了他的鞋尖,却没动。暗哨从院墙外探出头来,帽檐压得低,声音发颤:“君上,山下三里坡那边,来了两个骑黑马的汉子,穿的是商人的灰布衫,却在茶寮附近绕了三圈,手里的马鞭攥得紧,不像是来喝茶的——他们腰间鼓鼓的,像是藏了刀。”
游龙君的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短剑剑柄,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传上来,让他的眼神冷了些:“是王承光的人?”
“不好说,”暗哨的声音更低了,“他们没亮腰牌,只问掌柜有没有见过穿红衣的男子和青壮后生,掌柜说没见,他们就坐在茶寮外的石阶上,盯着进山的路。”
游龙君抬头望向山路的方向,晨光已经把雾冲散了些,能看见远处山脊线的影子,像道沉默的屏障。
“你带两个人,从后山绕过去,”他的声音沉得像山涧的水,“别靠太近,盯着他们的动静。若是他们往栖鹤居来,就往山北的猎户屋扔块石头,让
猎户家的狗叫几声,把他们引过去,若是他们只守着茶寮,就盯着,看他们什么时候走,跟谁联络。”
“是!”暗哨躬身应下,转身时,草鞋踩过露水,没发出一点声音,很快就消失在院墙外的树林里。
游龙君回到屋里时,许栖梧正坐在窗边的矮凳上。她没看窗外,只盯着晾架上那件半干的月白长衫——风一吹,长衫晃悠着,影子投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她手里的绢帕已经被攥得发皱,指尖泛白,连绢帕上的药渍都被揉得晕开了。
“他们走了?”她没回头,却听见了游龙君的脚步声,他的鞋踩在青石板上,声音很轻,却带着沉稳的节奏,像以前在宫里时,他走在长廊上的样子。
“走了,”游龙君走到桌边,端起温在灶上的小米粥,碗沿还冒着细白的热气,“大夫说你得按时吃东西,这粥里加了红枣,熬得烂,好消化。”
许栖梧接过粥碗,指尖碰到碗沿的暖意,却没动勺。她看着碗里浮着的红枣,想起父亲以前总说“女子要多吃红枣,养气血,在宫里才受得住”,那时父亲还会把红枣剥了核,放在她的手心,说“甜,不涩”。
眼泪突然涌了上来,她急忙低下头,用绢帕擦了擦眼角,却还是没挡住,一滴泪“嗒”地落在粥碗里,溅起小小的涟漪,把浮着的红枣晃了晃。
“游龙君,”她抬起头时,眼睛红得像浸了水的樱桃,却没了之前的脆弱,反而多了点狠劲,那狠劲藏在眼底,像被雾遮住的星火,“王承光会不会
对我父亲下狠手?他连谋逆的罪名都敢扣,会不会……不等我们找证据,就先对父亲动手?”
游龙君坐在她对面的矮凳上,接过她手里的粥碗,用勺轻轻搅着——勺底碰到碗底,发出叮叮的轻响,把红枣搅碎了些,粥水染成了淡红的色。
“不会的。”他把粥碗递回去,声音稳得像山,“王承光要的是名正言顺,他现在需要许祭酒活着,活着的逆党,才能让他的弹劾站得住脚,才能让
朝臣相信他清君侧是对的。若是许祭酒死了,反而会有人疑他杀人灭口,他不会做这种赔本的买卖。”
许栖梧看着粥碗里的热气,慢慢抬起勺,舀了一口放进嘴里。小米的清甜混着红枣的甘,顺着喉咙滑下去,竟真的让她那空落落的胃里有了点暖意。她咬着唇,把眼泪憋回去,一勺接一勺地喝着粥,目光落在窗外。
晨光里,晾架上的月白长衫还在晃,风里带着艾草的淡苦,却不再像之前那样让人觉得冷了。院外的风又起了,吹得窗棂“吱呀”响了一声。游龙君看着许栖梧喝粥的样子,指尖轻轻摩挲着矮凳的木纹,木纹里还嵌着点陈年的灰,像藏着过往的事。屋里很静,只有喝粥的轻响和窗外的风声,却不再是之前的压抑——那沉默里,藏着一股蓄势待发的力量,像山雨来前的云,正慢慢聚着,等着一场能冲散阴霾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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