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从哭喊变成哀求,带着绝望的颤音,听得郝逐云心口发紧。
宫门外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谢临荃一身玄色戎装,站在高台上,面色冷峻如霜。刑柱一字排开,许家上下三十多口人被绑在上面,衣衫褴褛,浑身是伤。许松棠被绑在最中间的刑柱上,花白的须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嘴角渗着血,却仍挺着脊背,像一株不肯弯折的老松。只见谢临荃大手一挥,就来了一排禁军抱着几桶油往许家人身上浇。
“许松棠勾结异国,意图谋逆!其女昭妃秽乱宫闱,其子许砚樵畏罪潜逃!”一名官兵手持告示,声嘶力竭地喊着,声音在宫门外回荡,“王大人有令,一炷香内,许砚樵、昭妃必须现身认罪!否则,许家满门,火刑处死!” 话音刚落,两名官兵就提着鞭子上前,朝着最边上许家最小的女儿,此刻她吓得浑身发抖,小脸煞白,却死死咬着唇。
“啪!”一鞭抽在她单薄的背上,布料瞬间裂开,露出一道深红色的血痕。她疼得闷哼一声,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却仍倔强地仰着头:“许家无罪!”
“还敢嘴硬!”官兵怒喝一声,扬起鞭子又抽了几鞭,许家女儿昏死了过去。
“住手!”许松棠猛地抬头,声音嘶哑却有力,“有什么冲我来!她还是个孩子!”
官兵冷笑一声,转头朝着许松棠扬起鞭子:“老东西,你倒会护着!我看你能护到什么时候!”一鞭、两鞭、三鞭……鞭子落在许松棠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却连哼都没哼一声,只是死死盯着高台,眼神里满是不屈的怒火。
许砚樵看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来,滴在地上,他却浑然不觉。他想冲出去,想把许家人护在身后,想替父亲挨那些鞭子,可郝逐云死死抱着他,双臂像铁箍一样,让他动弹不得。
“放开我……郝逐云,我求你了……”许砚樵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我去认罪,我跟他们走,让他们放过我爹,放过许家……” 郝逐云的手臂微微发颤,却仍不肯松手。
郝逐云低头凑在许砚樵耳边,声音沉重:“许公子,你看许大人的眼神!他在告诉你,别来!你现在出去,就是让他的坚持白费!王承光要的不是你的认罪,是彻底铲除许家,是逼皇上退位!你不能让他得逞!”
许砚樵顺着郝逐云的目光看去,正好对上许松棠的眼神。许松棠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破庙的方向。他看到了许砚樵藏在门后的衣角,眼神微动,随即缓缓摇了摇头,嘴唇无声地动了动,那是在说活下去。
许砚樵的眼泪瞬间决堤,挣扎的力道渐渐弱了下去,只剩下无声的呜咽。他知道父亲的意思,知道自己必须活下去,可每一声鞭响、每一声哭喊,都像一把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让他痛得几乎窒息。
一炷香的时间越来越近,宫门外的火油桶被搬到刑柱旁,官兵手里的火把已经点燃,火焰在风中跳动,映得每个人的脸都格外狰狞。许松棠不再挣扎,只是默默地望着远方,眼神里满是绝望与不舍。
而此刻的宫内,暖阁里弥漫着一股甜腻的香气,那是缠丝露的味道。皇帝萧岑岿瘫坐在龙椅上,脸色苍白如纸,眼神涣散,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意。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银瓶,里面的缠丝露所剩无几,他时不时仰头灌下一口,浑身微微颤抖,神志早已不清。
“皇上,不好了!”王承光快步走进暖阁,满脸沉痛,“昭妃娘娘……昭妃娘娘被刺客所害,尸体至今没找到!”
萧岑岿猛地抬起头,眼神浑浊,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栖梧……我的栖梧……”他又灌下一口缠丝露,情绪突然激动起来,猛地把银瓶摔在地上,“找到她!快找到她!我要杀了刺客!为栖梧报仇!”
“皇上息怒,臣已经派人去找了。”王承光躬身道,眼底却闪过一丝得意,“只是眼下许松棠谋逆,禁军哗变在即,还请皇上下旨,任命臣为护国大将军,统领全城兵马,平定叛乱!”
萧岑岿早已没了判断能力,闻言只是胡乱点头:“准……准奏……杀了谋逆者……为栖梧报仇……”
王承光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容,俯身领旨:“臣遵旨!”
宫门外,一炷香的时间到了。 “时辰到!许砚樵、昭妃仍未现身!”官兵高声喊道,声音里带着残忍的兴奋,“行刑!”
两名官兵踏着青石板走来,玄色靴底碾过地上的草屑,发出细碎的声响。他们手里的火把烧得正旺,橘红色的火舌在风里窜动,火星子簌簌落在地上,映得刑柱周匝的柴草愈发分明。那些晒干的麦秸与松枝泛着浅黄的干燥光泽,风一吹就簌簌轻响,仿佛早已等着这把火来。
许松棠缓缓闭上双眼,花白的须发在热风中颤了颤。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像是要把这焕京最后的风、最后的烟火气都吸进肺里,那风里有宫墙的砖石味,有远处巷口的糖糕香,还有他教许砚樵读书时,窗棂外飘来的兰草气息。再睁开眼时,眼底的慌乱早已散了,只剩一片沉静的决绝。许砚微被绑在最边上的刑柱上,单薄的肩膀还在发抖。她死死咬着下唇,下唇早已咬得没了血色,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脏兮兮的衣襟上。老仆张妈站在许砚微身旁,枯瘦的手指攥得发白,双手合十抵在胸口,嘴唇飞快地动着,“菩萨保佑……保佑老爷小姐平安……保佑公子能好好的……”她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混在风里几乎听不见,可每一个字都裹着绝望的祈求,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未干的泪。
“不要!”许砚樵浑身的血都往头顶冲,胳膊肘狠狠撞在郝逐云怀里,力气大得让郝逐云都踉跄了半步。他的鞋刚迈出去半步,灰布短衫的衣摆就被风扯得飘起来,眼里只剩下刑柱下那两团逼近的火光。可郝逐云的胳膊像铁箍一样,瞬间勒住了他的腰,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声音里都带着自己没察觉的颤音:“许公子!不能去!你现在冲出去,只会被禁军按在火里一起烧!什么都改变不了!”
许砚樵的挣扎突然僵住,他眼睁睁看着左边那名官兵的火把,离柴草只剩半尺远。下一秒,“腾”的一声脆响,火焰猛地窜起三尺高,橘红色的火舌像疯了一样舔舐着麦秸,噼啪作响的燃烧声在宫门外炸开,瞬间盖过了所有哭喊。黑烟裹着火光冲天而起,呛人的焦糊味顺着风涌进破庙,烫得人皮肤发紧。
许家的人在火里发出最后的声响:女眷的哭声被浓烟呛得断断续续,男丁的怒吼里带着血沫,而许松棠仰头望着漆黑的天空,声音却像淬了铁一样,穿透火海传了过来——那声音早已嘶哑得不成样,却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王承光!谢临荃!尔等奸臣当道,祸乱朝纲,陷君于不义,害民于水火!今日我许松棠身赴火海,却要叫天下人看清——乱世可覆!江山可倾!本心不可丢!清白不可辱!筠儿!栖梧!你们给我活下去!替许家守着这一身未蒙的冤屈!替大祯揪出这班食君俸禄、害君误国的豺狼!记住!许家的骨头,从来没软过!许家的清白,要你亲手找回来!”
许松棠说这话时,头猛地一抬,浑浊的目光穿透滚滚浓烟。火光映在他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里满是决绝,像是要把这最后一句嘱托,牢牢刻进许砚樵的骨血里。
那声音渐渐被火焰吞噬,只剩下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许砚樵看着火海里的家人,看着他们的身影在火中渐渐扭曲、消失,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小,最终瘫软在郝逐云怀里。他的眼神空洞得像一口枯井,眼泪还在流,却再也发不出声音,只有身体在无声地颤抖,仿佛灵魂都被那烈火焚烧殆尽。
宫墙上的钟声沉闷地响起,一下、两下、三下……回荡在焕京上空,像是为这场惨烈的火刑,敲响了最后的丧钟。破庙里的许砚樵望着那片熊熊燃烧的火海,嘴里反复念着“爹……对不起……”,声音越来越小,最终眼前一黑,晕了过去。郝逐云抱着昏迷的许砚樵,望着那片染红了半边天的火海,眼底满是悲凉。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许砚樵的世界,彻底碎了。
而这场哗变,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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