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暗流难探

可沈青山回来后,没发火,只是蹲在假山边找到他,伸手擦去他脸上的眼泪,指尖碰过他冻得发红的耳朵,语气依旧温柔:“好了,摔了就摔了,别哭。”

他捡起地上的砚台碎片,仔细收好,又从书房里拿了块新的端砚,递给许砚樵:“这方给你用,以后想玩,就来跟我说一声,只是别再拿御赐的东西胡闹。”

他低着头,小声说着“对不起”,沈青山却摸了摸他的头,说:“少年意气,当有锋芒,敢闯敢玩不是错。但你要记住,锋芒要有,分寸更要懂。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得有杆秤。就像这砚台,是用来写字的,不是用来扔的,你说对吗?”

那天下午,沈青山陪着他,用胶水一点点粘补那方裂了的端砚,阳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暖得让他忘了害怕。

再后来,他到了读书的年纪,沈青山几乎每晚都会陪他在书房挑灯夜读。暖炉里的炭火炸着火星,落在灰烬里,漾开一点转瞬即逝的红光。许砚樵记得当时窗外的雪下得很大,无声地落满窗棂,把书房衬得愈发静谧。

沈青山翻出一本泛黄的《范文正公集》,指着其中一页《岳阳楼记》,逐字逐句地读给他听:“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樵郎,你知道这是谁写的吗?”

许砚樵望着沈青山指尖那本泛黄的《范文正公集》,他虽识得些字,却还没读过这篇《岳阳楼记》,更不知道“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作者是谁。

沈青山见他茫然,便将书卷轻轻放在案上,指尖还残留着书页的温度。他身子微微前倾,目光从书页上移开,落在许砚樵脸上时,原本温和的眼神添了几分郑重,“这是北宋范仲淹范大人写的。筠儿,你可知范大人这一辈子,过得有多不容易?”

许砚樵眨了眨圆眼睛,小手指勾着膝上锦垫的穗子,声音软乎乎的:“是不是……比我还难?”

“难多了。”沈青山伸手,把他散在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指尖触到他微凉的耳廓,“范大人幼年丧父,母亲带着他改嫁,寄人篱下时,连一盏完整的灯都用不起,他想读书,就每天揣着干粮去庙里,借着佛前的长明灯苦读,读到天快亮才肯休息。”

“佛灯会不会很暗呀?”许砚樵追问,想起自己刚到首辅府时,沈青山总为他点两盏烛火,说亮堂些读书不伤眼。

“暗,风一吹就晃。”沈青山点头,语气里带着疼惜,“可他从不在意,说有光就能读书,有书读就不算苦。后来他做官,刚到泰州就遇上海水倒灌,沿海的百姓家被淹了,庄稼全毁了,好多人抱着门板在水里漂,连口热粥都喝不上。范大人见了,当天就上书朝廷,说百姓危在旦夕,海堤非修不可。”

许砚樵攥紧了小拳头,急着问:“那修堤的时候,是不是好多人帮忙呀?海风那么大,会不会把人吹跑?”

“吹跑过民夫的帽子,却没吹跑大家的劲。”沈青山笑了笑,指尖在案上虚画出海堤的模样,“那时候天寒地冻,海水里结着冰碴子,范大人却天天守在工地上,跟民夫一起搬石头、夯土。有次浪头打上来,把他的官袍都浇透了,他拧拧水继续指挥,还跟大家说咱们多扛一天,百姓就能早一天回家。民夫们见他这样,没人再喊苦,连老弱都来帮忙拾柴、烧热水。”

“后来呢?海堤修好了吗?”许砚樵凑得更近了,烛火映得他眼底亮晶晶的。

“修了三年,终于修成了。”沈青山的语气里满是敬佩,“那道堤挡住了海水,沿海数万百姓能回家种地,大家都叫它范公堤,说那是范大人用命换来的活路。后来范大人去西北守边,西夏人怕他,都说小范老子胸有十万甲兵,不敢再轻易来犯,他是文官,却比武将还懂治军,跟士兵同吃同住,士兵没饭吃,他绝不先动碗筷,士兵受伤,他亲自上药。”

许砚樵托着下巴,小声问:“范大人做了这么多事,岂不是家财万贯?”

沈青山却摇了摇头,指尖轻轻拂过《范文正公集》封面上的磨损处:“他官至参知政事,相当于副相,家里却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一日三餐是粗茶淡饭,孩子穿的衣服都打着补丁。他把所有俸禄都拿出来,又办了义庄,你知道义庄是做什么的吗?”

许砚樵摇头,眼睛瞪得圆圆的。

“就是帮那些读不起书的寒门子弟,管他们吃饭、给他们笔墨,还请先生教他们识字。孤寡老人没人管,义庄就给他们送米送布,让他们能安稳过日子。”

沈青山的声音低了些,“有人劝他该为自己留点钱,他却说百姓还在受苦,我怎能只顾自己?我若贪财,对得起范家的祖宗,对得起天下百姓吗?”

许砚樵听得眼圈有点红,伸手抓住沈青山的衣袖:“青山君,你是不是也像范大人一样,把钱都给百姓了呀?”

沈青山低头看着他攥着衣袖的小手,眼底软得像化了的蜜:“前几年北境闹洪灾,地里的庄稼全被洪水淹了,百姓饿得啃树皮,甚至易子而食。我当时立刻上书陛下要去赈灾。到了北境,我住在草棚里,每天带着人去各村查灾情,开官仓放粮。”

“那你有没有饿肚子呀?”许砚樵追问,语气里满是担心。

“倒也饿过。”沈青山坦诚道,“有次去偏远的村子,路不好走,马车陷在泥里,我跟差役一起推车,脚磨破了,流着血也没敢停,我知道,多耽误一刻,就可能多一个百姓饿死。那时候官仓的粮不够,我就把随身带的银钱都拿出来,跟当地的粮商买粮,自己跟差役一起喝稀粥。”

“稀粥……好喝吗?”许砚樵回想起自己以前还和阿母他们住在青楼的时候,喝过这东西,之后便再也没见过稀粥了。

“没你做的甜粥好喝。”沈青山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可看着百姓能吃上热饭,能给孩子煮点米汤,我比自己吃山珍海味还开心。后来灾情稳住了,我又让人在北境办了几所义学,跟范大人的义庄一样,让灾区的孩子能免费读书。筠儿,你不知道,当时好几个孩子都跑来跟我说,将来要像沈大人一样,保护家乡,为国效力!你知道吗?那一刻,我觉得所有苦都值了。”

许砚樵重重地点头,小脸上满是坚定:“青山君,我将来也要像你和范大人一样,帮百姓做事!”

“好啊。”沈青山的目光亮了起来,握着他的手,语气郑重,“但筠儿你要记住,帮百姓不是嘴上说说的事。要像范大人那样,清廉、正直,心里装着江山,装着百姓。比如去年松川国在东部沿海骚扰,渔民不敢出海,士兵连过冬的棉衣都不够,我亲自去了东部,跟当地官员协调粮草和棉衣,跟水师将领商量防御的法子。我虽不能像范大人那样亲自守边,却也想着,能多为他们做些实事,不让他们受冻挨饿。”

沈青山顿了顿,又道:“我教你读范大人的诗,讲他的故事,不是要你将来做多大的官,是要你做个顶天立地的人。做人要正直,做官要清廉,心里要有百姓,这才是对得住自己,对得住大祯。”

许砚樵趴在案上,牢牢攥着沈青山的手,用力点头:“我记住了!我要像范大人一样,像青山君一样!”

那天夜里,书房的烛火燃到很晚,暖炉里的炭火始终没灭。许砚樵听沈青山讲了很多范仲淹的故事,也听他讲了自己做过的那些事,那些温柔的话语,那些郑重的期许,像一颗饱满的种子,深深埋进了他的心里。

只是那时的他不会知道,多年后,当信任与怀疑在他心里交战时,这些温暖的对话,会变成最锋利的刀,一下下割着他的心。

“青山君,”许砚樵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那阿辞要是好了,也能去义学读书吗?”

沈青山的指尖顿了顿,随即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当然能。等阿辞的癫症好了,我就送他去最好的义学,让他跟其他孩子一样,读范大人的诗,学做正直的人。”

许砚樵笑了,眼底的光比烛火还亮。他以为沈青山会永远这样温柔,永远这样正直,却没料到,不久后,他会站在翊坤宫的晨光里,对着长姐的怀疑,第一次对这个人产生了动摇。

许砚樵闭了闭眼,将脸埋得更深,鼻尖萦绕着沈青山衣襟上熟悉的墨香,心里的酸涩与矛盾像潮水般翻涌。他贪恋这份温柔,依赖这份信任,却又无法忽视长姐的担忧,无法忘记阿辞癫症发作时与缠丝露成瘾相似的模样。

“青山君。” 他闷闷地开口,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我…… 我想去看看阿辞。许久没见他了,不知他近日身子怎么样。”

沈青山摩挲着他后背的手顿了顿,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温柔,他松开许砚樵,低头看着他泛红的眼眶,指尖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湿意,语气里满是温柔:“好。”

他拉过许砚樵的手,指尖紧紧握着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过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我陪你吧,汀兰昨日说他后半夜咳了一阵子,我也放心不下。今日得空,便陪你一起去。”

许砚樵任由他牵着,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沈青山的手比从前粗糙了些,指腹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却依旧温暖而有力。十年间,这双手牵过他走过首辅府的石板路,牵过他走过京郊的田埂,牵过他走过无数个春夏秋冬。

可现在,这双手是否也藏着他不知道的秘密?那些安神香,那些药方,是否真的如长姐所怀疑的那样,与缠丝露有关?

许砚樵不敢深想,只能任由沈青山牵着,一步步走出书房。府中的海棠开得正盛,花瓣落在两人的肩头,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切都和从前一样,温柔而安稳,可许砚樵的心里,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他要在自己最信任的人面前,寻找可能会击碎这份信任的真相,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盼着找到,还是盼着永远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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