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信陵庄主杜文肇对萧凉确是不错,他果然如诺送萧凉出外学剑,萧凉这一去,就是十年。
十年之后,司空旻的师父驾鹤仙去,萧凉回来陪他给师父送葬。事毕之后,两人云游天下,日子过得也算是肆意快活。
两人不似正统九派的仙修循规蹈矩,与凡间或多或少保持些距离,经常锄强扶弱,快意恩仇,甚而萧凉在三十岁上下还打响了名号,人人见了他,不尊称一声“剑君”,也调侃一句“剑痴”。
萧凉得蒙杜文肇知遇栽培之恩,对他自是十分敬重信赖,那杜文肇多年来对萧凉也算是不错,自己信陵山庄治下和顺,赢得城民归顺。
无人料到,事情却在四十来年前急转直下。
算算时间,正是那渡渊魔尊叛离修仙界称位不久之后,杜文肇毫无征兆地性情大变,整个人变得阴晴不定,司空旻不知道义父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但经常看见萧凉与那人不欢而散。
直到后来某日,他偶然和萧凉比剑切磋之时,发现这人身上竟有很多不明来路的伤口。司空旻非常惊愕,本以为这人是连日来心情不佳,所以才面色不好,没想到还有这层原因,立时就逼问对方这些伤是哪里来的。没想到对方面色纠结,生性坦荡的人,居然第一次对他缄口不言。
然后,照司空旻当时的性子,就和他打了一架。
这一架打得挺狠,之后俩人各自养伤,两个多月没有见面。
只是两个人都没想到,两个多月后,那次和好意味的约酒,却成了挚友之间三十年中的最后一次见面。
司空旻简略说到这里,似乎不愿多提,他静默几秒,思索怎么组织语言去说后面的事情。
便在此时,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蓦然出现,接过了他的话头:
“你还是这样不爽快,说一半,留一半,说了半天,都没听你说到重点。”
司空旻听见这声音,愕然抬头,故事的主人公臂弯里拄着根长棍,抱手朝二人微微一笑,正是传闻中的剑君,萧凉。
司空旻惊喜道:“老萧,你醒了?”
萧凉理所当然道:“自然是要醒了。这么大的动静,再睡下去,同那猪豕有何区别?”
司空旻:“你的伤势如何?可有大碍?”
萧凉撩开衣服给二人展示身上一圈圈紧紧缠着的绷带,笑道:“无妨,卿谷主心善,替我施了上好的愈灵术,死不了。”
说是这样说,但萧凉究竟伤得多重,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外伤治的容易,内里损害了多少,此后要花多大功夫调理,就不得而知了。
萧凉道:“小友若想知道信陵山庄一事的真相,不妨我来告知与你。不必让司空旻跟你慢慢兜圈,他这个人,外头看着坦荡,实际上心里弯弯绕绕的顾虑可多了。”
司空旻望着他,居然没反驳,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萧凉道:“寻常人修仙,不外乎是求个长生。一旦引气入体,就可洗筋伐髓,百病不侵,正式获得仙缘。筑基以后,寿命可延长二百余年,再往后境界一路提升,寿限也随之增加,这是人人知道的事情。能修到什么程度,就看各人的灵根造化。我义父杜文肇五十余年前修炼到达瓶颈,眼看大限将至,不甘袖手等死,就动了歪念。”
“他在魔尊的炼药洞穴里头找到了辅助修炼的丹方,那药需以天合引气之体的鲜血为药引。天合引气之人的血又哪是大街上随意能弄来的东西?这体质虽然不是百年一遇那么罕见,但也没到能随地看见的程度。
即便是天合引气之体,若在二十岁以前没有引气入体,也会和常人一样泯然众人。纵观天下,能被世人知晓的天合引气之人,自然都是仙门各派有名有姓的人物。是以,当时义父身边能接触到的天合引气,自然就是身怀剑骨的我一人。义父走投无路之下,竟来求我。”
萧凉目光渺渺,神情平静,竟然并未流露什么记恨情绪,他回忆道:“我知道了这事,自然是十分失望愤怒,当即就拒绝了他,并且劝告他不要使用魔修的邪法修炼。
当时义父到了那个地步,怎么可能听得进我的劝告?杜文肇毕竟于我有恩,眼看他天人五衰,我也于心不忍,更恐怕他走火入魔执念障目,真去外头祸祸无辜之人,就答应了给他放血。
后来想想,也是我天真了,那种妖邪的修炼方法,单靠一个人的血,哪里够,怎么够?”
折琢恍然明白过来,信陵山庄为什么救济孤儿。天合引气之体不靠血缘维系,也无法后天干预培养,全靠天地灵气孕育,也就是说,完全是概率事件。那些天之骄子的血,杜文肇自是难以得到,那就只剩一条路——找新生的。
他此前喝的救济粥,约莫里面就掺和了可以刺激天合引气之体的药方成分,一旦喝粥的孤儿中谁身体出现异样,自然就能让杜文肇发现,然后及时采取行动。
至于他的魔兽体质为什么会被刺激到,或许就和魔尊的药方有些关系了。
司空旻道:“这么大的事,你竟从未向我提过。老萧,你是不拿我当兄弟了?”
萧凉露出个苦笑,道:“我那时思虑不周,更是从未想过义父他竟能那般丧尽天良。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放血之后被你发觉,当时你我打了一场,三月后再见你时,我已隐隐察觉不对,便想对你和盘托出。
杜文肇那时约莫察觉了我意图,竟然趁我没防备时将我敲晕绑走,后来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我一直被他换着地方关押,之后因我不老实听话,更是直接把我关在幻境之中。”
三人默然,依托恩情交付出去的信任,竟要用数十年的监禁和折磨来偿还。
更甚是,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对方戕害无辜之人的半个帮凶。
萧凉道:“杜文肇于我有知遇之恩,一来一回,也算扯平,倒也无妨。只是苦了那些无辜稚儿,几顿粥食,就成了药下亡魂,没有在开始时及时掐灭苗头,阻止此事,是我之过。”
“你怎么能这样想?”司空旻闻言,不赞同道:“冤有头债有主,谁作的孽找谁。此事怎么也怪不到你这个大圣人头上,与那渡渊魔尊也固然有些干系,但罪魁祸首,是那贪生怕死的无耻老儿杜文肇。”
他一边说一边爬起身,短刀从暗袖里滑落手上转了一圈,一副等不及要找人算账的样子。
“聊什么呢,这么激烈?”卿芍走过来,朝司空旻道:“你一个回光返照的病患,这是还想去哪里翻天不成?”
她站在中间不容反驳地宣布:“事毕之后,你们通通给我上神医谷,内伤调理少辄一月多辄半年,想活命的话,没我的允许都不准走!”
两个乱跑的伤患看见她还是有些犯怵的,何况相处下来卿芍此人品性确实没得说,悬壶济世侠肝义胆,确实是值得敬重的一类人,司空旻不跟她顶话,打哈哈道:“谷主辛苦了,怎么没去休息一会?”
卿芍柳眉一挑:“现在还是休息的时候吗?”她往旁边一让,身后竟走出个人来,这人锦袍缓带,眉目风流,缓解尴尬地一咳嗓:“咳嗯,大家好啊。”
折琢看见这个人,浑身一僵,他默默装作若无其事,面上一派正常地看向对方。
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是司洎云。
司洎云倒似乎暂未注意到折琢。他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便说出了自己的来意:“信陵山庄已经被烧了,再过不久,幻境就会塌。我已和封澜取得联系,再过不久他就会完全打开幻境阵眼,届时各位就可以出去了。”司洎云示意天边,几人随之看去,果不其然,刚刚露白的天边一片火红,有类似火焰的幻影隔着虚幻的屏障若隐若现。
天边不知何时已然撕开了一个口子。起初面积很小,尚未引人注意,现下越来越大,在其蔓延处,天空像被挖了个坑一样塌陷下来。
在那洞后,熊熊烈火遮天蔽日,现实世界的状况清晰地显现出来。
很显然,封澜在那边已经打开了天方幻境的结界。结界打开后,幻境施加在人身上的限制也就宕然无存,山谷的各个地方陆续有仙门中人御剑而起,从那裂口处飞离幻境。
此时,卜沅和芷兰带着其他神医谷弟子也走了过来。
见在场行动不便的伤患略多,司洎云略一思忖,竟从乾坤袋中祭出一枚琉璃玉花载具,那载具在空中变幻大小,眼看空间足够容纳十几人,便邀请众人同乘。
携带了佩剑的卜沅二人倒是拒绝了,卜沅转头看了折琢一眼,就和芷兰唤起佩剑一马当先地离开,折琢自然不可能召出佩剑,从善如流地和几个老弱病残一起上了载具。
幻境之外,偌大的信陵山庄俨然已被烧成了废墟。
封澜眼看着几个明显是这场火事罪魁祸首的魔修出现在丹夜身后,禀告道:“启禀右护法,幻境已开,我等在天方洞外发现了焰魔五人的尸体。”
丹夜啧道:“死了?真是废物。”他转头朝封澜一笑:“事务已了,小僧就不奉陪了,代尊上向您问候一声,仙君再会啦。”
他也不给封澜反应的时间,话音未落就和其余几个魔修一并化作了黑雾消散无踪。
封澜知道魔尊直系下属自有离开方法,也没打算去追,他回头去看幻境裂口,此时被幻境吸入的仙门各派也陆陆续续地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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