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璧夜间睡得不太好,半梦半醒,额间隐隐发热,总能若隐若现地感应到师叔的存在。
第二日一早天不亮,她被外头叩门的声音吵醒,彻底没了睡意。
侍女在外面恭敬道:“殿下,该梳沐了。”
夏侯璧赤脚下榻,走到门口开门,只见外头的侍女手上捧着盥洗用品和华丽的宫装,整整齐齐跪了一排。
为首的女婢正是春沁。
春沁悄悄抬眼看向夏侯璧,又迅速低垂下眼眸。
尽管从主上口中确认这女子不过是个赝品,但她始终不太敢直视这张和明昭公主一模一样的脸。
夏侯璧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春沁,随即转身朝房中走去。
侍女们鱼贯而入,动作利落地伺候夏侯璧梳洗沐浴。
春沁趁机看了两眼,这女子身形虽与公主别无二致,皮肤却是雪白光洁无甚瑕疵。狄香常年习武,从前还随太尉出征过,受伤留疤于她而言乃是家常便饭,如此无暇的一副身躯,定然不可能是她。
春沁暗自松了口气,亲眼所见之后,悬在心间的石头才算是落下去两分。
婢女为夏侯璧换上繁复的宫装,后又扶着她来到铜镜前坐下,春沁来到她旁侧为她梳头。
她手很巧,梳的发髻端庄却不显老气,她为夏侯璧穿戴好成套的头面,夏侯璧抬眼望向铜镜里,俨然一朵人间富贵花。
“这公主果然不是人人做得的,这头面也太重了,殿下,我是非戴它们不可吗?”夏侯璧向狄香抱怨,她感觉自己的脑袋沉如磐石。
狄香看着夏侯璧那满头的珠光宝气,想到从前这些玩意儿戴在自己脑袋上的感觉,心生怜悯宽慰道:“忍忍就过去了。”
夏侯璧愁眉不展,连带着她的表情看起来也冷冰冰的,狄香这张脸有个好处,一旦她冷下脸来看起来就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
夏侯璧早看出身旁那个叫春沁的想来同她攀谈,如今她这副表情,倒是不知不觉地歇了春沁来找她套话的心思。
她被春沁扶着站起来,守在门口的侍卫通传:“驸马到!”
夏侯璧转身,季渊恰好迈步跨进房门。
两人对上眼神,夏侯璧今日穿了身深红云龙锦纹宫装,大底是为了与她相称,季渊身上也是颜色差不多的一身。
他墨发以玉冠束之,疏眉朗目眸中含情,深红的衣服衬出他别样的气质,这副姿容无论放在哪一处都是上佳的。
若不论他的所作所为,将两人放在一处,恐怕任谁都会赞上一句般配。
但夏侯璧作为一个知晓内幕的人,只想叹一句:人模狗样。
他瞧见夏侯璧今日的装扮,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划过一抹郁色。
一瞬即逝。
片刻之后,他还是那副翩翩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笑得和煦地从春沁手里牵过夏侯璧的胳膊,扶着她,动作轻柔。
瞧着两人这副和谐相处的模样,春沁心里浮上一些妒意,看向夏侯璧的眼神变得不怎么友善。
“殿下和驸马郎才女貌,果真登对。”
夏侯璧闻言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跟在自己身后婢女。
春沁见她停下,脚步一顿,惶惶抬眸,和夏侯璧意味深长的眼神撞个正着。
“殿下这是怎么了?”春沁有点慌了,若是夏侯璧这时候因为自己一句话出什么幺蛾子,那她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季渊还维持着牵夏侯璧手的动作,顺着夏侯璧的视线回头看向春沁,春沁不安的感觉放大数倍,心跳如擂鼓,她立马跪下,抬手一下又一下地扇自己耳光:“奴多嘴!请殿下和驸马责罚!奴多嘴!请殿下和驸马责罚!”
这模样,让夏侯璧很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二师兄从山下带回来那只,永远只会重复一句话的鹦鹉。
季渊收回视线,仿佛眼中根本没有这个人,无事发生般抬手将夏侯璧挂在耳上的珍珠链拨弄回它应该待的位置,“阿香,还记得我昨晚同你说的吗?”
夏侯璧颔首,伸出纤细的食指点在自己太阳穴边,表示自己已经记在了脑子里。
季渊的笑意更深了些,他搀着夏侯璧出了公主府。
马车早已停在门口,驾车的车夫是薛金。
季渊将夏侯璧扶上车,他紧跟在后头也上了车。
马车内空间很大,分明可以两人对坐,季渊偏偏要和她挤在一处。
好在夏侯璧的衣裳够华丽复杂,占地面积也大,生生将季渊给隔开了些。
季渊自上车之后便盯着夏侯璧的脸,一瞬也未曾将目光挪开。
“阿香,你好像和昨日不大一样了。”季渊声音温柔,像是在同她话家常,他长臂一伸,手掌搭在夏侯璧肩上,安抚似的拍了两下,“不过这样也好。”
好什么?好被他利用?
夏侯璧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一副标准的权衡抉择之后小心翼翼为他所用的棋子模样。
季渊收回手,端坐着,没再看她,闭目养神。
公主府到皇宫的距离不算远,约莫只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晃晃悠悠的马车停了下来。
一路闭目的季渊睁开眼睛,侧目看了眼夏侯璧,率先钻出了马车。
等他下了车,夏侯璧缓缓挪着身子准备下去,季渊在下面朝她递来自己的手,夏侯璧半点没犹豫地将手搭了上去,两人这副模样落在宫中内侍眼中,完全就是一副夫妻和睦相敬如宾的姿态。
服侍陛下的赵内侍见到夏侯璧,连忙行礼:“参见殿下。”
夏侯璧仪态端庄,身形挺拔,昂着下巴朝他点点头,示意他免礼。
赵内侍的脸笑成一团褶子,看得出见到公主是打心底里高兴。
陛下病了许久,如今放不下的只有公主,他传召公主许多次,都被驸马以身体不适为由给回绝了,别说陛下,就连他们这些下人都起疑了。
如今公主好端端地出现,想到陛下可以安心,赵内侍松了口气。
“殿下请随我来吧。”
赵内侍在前头引路,季渊握住夏侯璧的手腕,抬脚同她一道跟上赵内侍的脚步。
赵内侍忽然回头,语气客气,但态度强硬:“驸马,陛下只召见了公主。”
言下之意就是让季渊不要再跟着。
季渊虽还是笑着,神色却有些不自然,约莫心中是没底的。
夏侯璧方才还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能单独同皇帝见面,没想到瞌睡了竟然就有人递枕头。
季渊眸子微凝,低声问道:“那赵内侍不向陛下通传一声吗?”
赵内侍停下脚步,回头笑吟吟地看着季渊:“驸马有所不知,陛下早就有令,若是公主来见,无需通传。”
季渊扭头看向夏侯璧,两人视线交汇。
季渊指节紧了紧,松开了夏侯璧的袖子。他唇角轻轻弯起,颇有深意地说了句:“阿香,早去早回。”
夏侯璧当然是顺了他的意,听话点点头。
眼见赵内侍和夏侯璧的身影消失在朱门之后,季渊脸上的神色淡了下来。
他倒是不担心这女子说什么对他不利的话,既然是个贪慕虚荣的,定会想方设法保齐自己这份富贵。
他担心的是那老东西发现这假货身上的端倪。
不过如今这副局面,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他见了这冒牌货安安心心地咽气也就罢了,若他真觉察出什么不对,他也早做好了逼宫的完全准备。
唯一的变数……便只有那本该领兵西征边境却称病卧床在家的太尉了。
夏侯璧跟在赵内侍后头进到明安殿里。
殿中有几个宫女侍奉着,屋里点了安神香,味道很淡。
赵内侍朝着女婢们使了个眼神,几人会意,识趣地退出殿中。
赵内侍半跪在床边,朝躺在上头的人低声轻语:“陛下,公主来了。”
皇帝的呼吸在空旷的寝殿里显得格外沉重,夏侯璧缓步走到床边,学着赵内侍的样子半跪着。
赵内侍又喊了一声:“陛下,公主来见您了。”
床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缓缓睁开眼睛。
他因病浑浊不堪的双眼在看清面前人的时候瞬间清明了许多,他猛地咳嗽几声,艰难地抬手想触碰夏侯璧的脸。
夏侯璧连忙握住皇帝的手,将他如枯槁般的手指覆在自己的脸颊上。
“朕的狄香,是朕的狄香。”皇帝热泪盈眶,手指不住颤抖。
狄香死前被困于府中,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未曾见过父皇,如今再相见却已是阴阳两隔。
她满目悲凉地看着被病痛折磨得瘦削不堪的父皇,教夏侯璧:“你握住他的手,在他掌心里刮三下。”这是她同父皇的暗号。
夏侯璧依言照做,皇帝盯着自己的掌心,长久昏睡的脑子在这一刻忽然无比清醒吗,“咳咳……赵内侍,你先出去,朕有话要单独对公主说。”
赵内侍识趣地退了出去。
老皇帝撑着病弱的身子艰难地爬了起来,光是一个动作就像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一样,他靠在床头,止不住地大喘气。
夏侯璧见状,火速从乾坤玉环中取出师兄赠予她的续灵丹。
她将丹药递到皇帝嘴边,正愁着自己又说不了话,寻个什么由头才能叫皇帝将药吃下去,不曾想皇帝只是看了眼那丹药,便主动张嘴。
夏侯璧立马将丹药送入皇帝口中。
见他灵丹入肚,夏侯璧退到床边,在皇帝心疼又不解的目光之下重重跪下,郑重且恭敬地朝着皇帝磕了三个头。
这是她答应过狄香替她磕的,为她未能尽的孝道,为她轻信小人,让父皇白发人送黑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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