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璧吊着一口气被月娘抱进了药浴池，经药水这么一浸泡，方才的疼痛总算是缓缓消散下去。
她扒在药池边，任月娘在身后为她仔细清理方才上过药的地方，月娘说：“想必你已经有了自己的盘算，但你既不愿说我便也不多问，阿香你谨记，不论如何，先紧着自己的性命，知道吗？”
未等狄香说什么，夏侯璧先点点头。
“若需要我，你只管支会一声。”
见夏侯璧不答，月娘不再多说，只继续手上的动作擦拭夏侯璧背上的每一寸肌肤，那伤痂一点点从夏侯璧身上掉落下来，留下淡粉色的痕迹。
夏侯璧在脑子里问狄香：“月娘不问，占着你的身体的我总得知道你接下来是什么计划吧？”
狄香说：“我得先同你确认确认，前几日你说自己能做人/皮面具真不是诓我？”
质疑她修为可以，质疑她手艺不行！
“自然不是！你若不信，这就让月娘去寻来做它要用的物件儿，我立刻做给你看。”
狄香犹豫：“该让月娘上哪儿去弄些人/皮回来呢？莫不是要让她去趟乱葬岗？”
夏侯璧将她危险的想法扼杀在摇篮里：“谁说人/皮面具就一定要用人/皮？叫月娘寻一张猪皮来就好。”
狄香震惊：“猪皮？那能行么？”
夏侯璧得意地笑：“你且看着吧。”
月娘在她身后狐疑道：“阿香，你是冷吗？肩膀怎么在抖？”
夏侯璧连忙收敛，转身握住月娘的手在她手心写下制作人/皮面具需要的几样东西，月娘默着那几样东西，颔首道：“正好你身上的皮肤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我即刻就去，这药水疗效极好，你可再泡上一泡。”
待月娘推门出去，夏侯璧转了一圈，将脑袋枕在浴池边上，这些天来糟的罪被这一池药浴一扫而空，舒服得她长吁一口气。
“现在还不是能懈怠的时候。”狄香忽然开口，打破这片刻闲适。
夏侯璧认命，谁叫她在小世界里用的是别人的身体呢。
“这下能说了吧，若我制出人/皮面具，你计划如何？”
狄香声音停滞片刻，并未直接说出她的计划，她先将如今的形势讲给夏侯璧听：“季渊如今暂且瞒着我死讯是因为父皇尚在，但父皇的身体我也知道，左不过是近段时间的事，可纸终究包不住火，父皇召见我，季渊推脱几次，以父皇的性子必定是生疑了的。”
夏侯璧奇怪：“那公主何不直接进宫告诉陛下此事,揭穿那季渊的真面目？”
狄香摇头：“不可，且不说解释我如何死而复生要费一番力气，皇兄的死已经给父皇带来莫大的打击，若我横死的消息再让父皇知道，我恐怕将他牵连进此事之中，更恐他去得不安。”
“那你的打算是？”
狄香开口，声音是夏侯璧从未听过的狠决：“我要成为‘我’，或者说，让季渊想到让我代替‘我’。”
夏侯璧瞬时反应过来，她皱起眉头，觉得狄香这法子的风险未免太大。
狄香却说：“非也，我了解季渊，他心思缜密运筹帷幄，当初弄死我的时候是反复确定我死透了才敢将我丢进乱葬岗，若我重新出现在他面前，他不论怀疑我是谁，也不会觉得是我还没死。”
说着，她声音忽的止住，夏侯璧道：“怎么了。”
狄香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一丝苦恼：“我本来想的是让月娘治好我的脸，这样稳妥一些，但若是使用人/皮面具，风险便大些。”
原是担心这个，那倒是有法子解决，夏侯璧宽慰她道：“这你大可不必烦忧，山人自有妙计。”
狄香敷衍地“嗯”了两声。
显然是摆明了，在月娘带回东西、夏侯璧制作出面具之前，她的话自己半个字都不信。
这态度将夏侯璧的胜负欲激发，她从药池里爬出来，扯了张帕子将自己擦干，套上月娘为她准备的干净衣服来到梳妆镜前。
铜镜可比河水清晰多了，夏侯璧转身回头先看了眼背上，月娘给她用的药膏疗效显著，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一点痕迹，再泡两日药浴，估摸着便能不留痕迹。
她回正身子，微微弯下腰仔细地看着镜子里狄香那张疤痕纵布的脸。
狄香其实是个美人，她占着她的身体，能看见她的魂魄，那是她原本的样子。
大概是从小习武的，狄香身形比寻常女子要高挑些，看上去十分匀称，她的眉眼精致，带着飒气，好看得紧。
毁掉她的脸扔进乱葬岗大底是季渊怕遇到认识她这张脸的人产生什么变数，果然，这男人狠毒起来当真没有禽兽什么事。
夏侯璧用簪子把黑发绾起，手指一路从额顶开始摩挲，滑至下巴尖儿，估出人/皮面具所需尺寸，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你口不能言，季渊瞧一眼你的舌头便能发现端倪。”
原以为狄香是忘了这茬，没成想她却摇摇头：“我的舌头不是被他割的，他不知晓此事，倒是为我日后成事少了个麻烦。”
“不是他割的？那是谁？”
狄香没答，夏侯璧便没再追问。
恰逢此时，门外传来动静。
是月娘的声音：“你们俩，把东西抬到后院儿里来。”
紧接着两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是，小姐。”
“放下便回府去吧，对了，告诉爹爹，明日他下朝之后我要回府一趟。”
“是。”
两人应下，脚步声渐远，待院中再无旁人的声音，月娘过来叩门：“阿香，你要的东西我替你找来了。”
夏侯璧开了门，月娘站在门外，朝院子某个方向扬了扬下巴，夏侯璧顺着看过去，两张硕大又完整地猪皮躺在地上。
夏侯璧有些汗颜，月娘未免也太实诚了些。
她伸手在额头上虚虚地擦了一把，走上前仔细挑选了下，抱起其中一张在脑子里问狄香：“厨房在哪儿？”
“西边儿，你去厨房做什么？”
“总归不是做猪皮糕。”夏侯璧从月娘手里接过装着制作面具原料的篮子，从容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月娘本想跟着她，转念一想阿香要做的事未必想让她知道，便停了下来，眼看着她的身影钻进厨房里头。
“这是什么？”狄香见她从篮子里拿出个白色的物件儿，面上还有水光。
“鱼鳔。”
夏侯璧一边把东西往外拿一边儿回答道。
“拿它做什么？”狄香好奇。
夏侯璧特意卖关子：“反正有用就对了。”
夏侯璧忙碌起来，狄香的魂魄就像个围观者，看着她慢条斯理地弄这弄那。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狄香看着夏侯璧手里那张薄如蝉翼的面具，忍不住感叹：“夏侯姑娘，我还真是小瞧你了。”
夏侯璧眉毛得意地扬起：“走吧，回去试试。”
推门出去，月娘不知何时搬了张椅子坐着守在门口打盹儿，这几日她又要忙前忙后的为她疗伤又要兼顾她父亲的事情，想必是累坏了。
夏侯璧没忍叫醒她，轻手轻脚绕过月娘回到房中。
她在铜镜前坐下，盯着镜子看了会儿，小心翼翼地往上头涂了一层薄薄的鱼胶，慢慢将尺寸大小合宜的面具贴上了脸。
等她挪开双手，狄香眼睛都要看直了。
铜镜中的那张脸不是完好无缺的她自己的脸是什么？
夏侯璧对镜自揽，左看看右看看，确定自己贴得天衣无缝，满意地勾起了唇角：“怎么样，没骗你吧。”
狄香一改此前觉得夏侯璧不太靠谱的看法，毫不吝啬地夸赞她：“夏侯姑娘果真是此间高手，我之前有眼不识泰山，请姑娘见谅。”
占用狄香身体这两天她也算是摸到狄香性子的一点边角，眼下如此夸赞她，想来还有后话，她索性直接拆穿：“有话直说。”
“起初不说的确是我心存疑虑，如今见识到夏侯姑娘的本事那我便之说，其实方才我已经提过，人/皮面具既是面具便会有破绽，季渊那人我了解，多疑，不试探这究竟是不是我的脸是不会轻易被我骗过去的。”
这也是为什么，她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让月娘治好她的脸，而非使用面具。
“先前让你放心可不是我夸口，你可记得我曾诓你说我是天上的神仙？”
狄香愣了愣，虽不明白这二者之间有何关系，反应过来：“我就知道你果真是在诓我！”
夏侯璧：……
“这不是要紧的！我虽不是神仙，但的确和仙门沾一点边。”
仙门废物也算是仙门中人，夏侯璧脸不红心不跳地想。
也不知怎的，占用狄香的身体之后，夏侯璧的原本聊胜于无的灵脉这几天竟然时不时会有一点点微不可查的灵力波动，她方才试了下，这一丁点儿的灵力便足以让这张面具像是长在她脸上一样。
见狄香眉头紧皱，夏侯璧拍拍胸脯向她保证道：“放心吧，即便是这季渊看破了天去，他也看不出这是一张人皮面具的。”
狄香眼下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夏侯璧身上，现下万事俱备，只欠一阵儿将夏侯璧吹到季渊跟前的东风了。
“你打算怎么办？”
狄香闭目思索良久，睁眼道：“夏侯姑娘，明日便劳烦你扮做卖花女去一趟揽月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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