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便到了南下的日子,因为盛安帝是微服出巡,所以并没有盛大的排场践行。
一行二十余人,除开盛安帝、裴空青和孔苕荣三人,随行的还有侍御史公冶秩、五名宫娥和十余名武功高强的侍卫。
他们扮作舟京的酒商,包了一条气魄的商船,顺着涪水河南游。
船舶宏伟坚固,长三十丈四尺,阔一十三丈,设有五桅、张八帆,复式三层,内置豪华舒适。
孔苕荣知道,离开这个地方,故事的节点将发生巨大的改变,接下去她走的每一步都将影响结局。
而她,会一步一步走到最完美的结局。
晨曦破开天光,洒下片片金鳞,船头惊扰了平静的江面,荡起层层涟漪,偶有白鱼跃出地平线,与盘旋的水鸟嬉戏。
孔苕荣站在二层的甲板上,为了便宜行事,她此时着了男装,头发尽数束起,绾起的高马尾用一根发带固定住。
甲板上的迎面风拂过她的脸颊,额间碎发向后飞舞,身后缙云色的发带随风飘扬,远远看着便是一位翩翩少年郎。
御赐金疮药到底是万里挑一的良药,她不过涂抹了四五日伤口便长出了新肉,不再限制她的行动。
她的手撑在冰凉的栏杆上,眺望远方。
终于是领悟到了书上讲的——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是一幅怎样瑰丽壮阔的画面。
她被关在那个名叫舟京的牢笼里太久了,久到她都忘记了清风的味道,忘记了天地的广阔,忘记了自己也曾行走在锦绣山河。
南巡一事是她前世不曾经历过的,她不知前路会遇到什么,又会改变什么。
也许对别人来说,未知的事情是令人恐惧的,但她愿意孤身赴会,闯入世界之外。
她似心有所感,转过头,便看见了朝她徐徐走来的裴空青。
他穿着一身群青色护卫服,身姿挺拔,手中拿着一件同色系的斗篷。
“外面风大,你身上还有伤。”他说着将斗篷披在孔苕荣的身上,拨开飞舞的缙云色发带,亲昵地为她系好抽绳。
他的手指若有若无地划过孔苕荣的下颌,耳朵还配合得泛起了红晕,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子。
俊朗的少年为她披衣,因为一些简单的肢体接触还会害羞,多么甜蜜的画面。
但孔苕荣不会再被这些故作的假象欺骗了,她清醒的知道这个少年是危险的,与他接触,如同在修罗殿的边缘行走,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深渊。
她忍住不露出嫌恶的表情,别开了眼。
而她的举动落在旁人眼里,便是姑娘面对喜欢的男子时的娇羞。
孔苕荣不禁想笑,原来裴空青这举动是为了做给盛安帝看,他还真是会找观众。
她眼珠一转,微微勾唇,“空青,听说纭州的果子都特别甜,你说那里的果子做的冰糖葫芦,会不会比舟京的还甜?”
裴空青面上一僵,那日之后金茯苓似是爱上了做冰糖葫芦,就连裴府的空气中都染上了冰糖的甜味。但他每每闻到,就会想到孔苕荣送他的那串糖葫芦,山楂的酸味便会重新侵占他的口腔。
眉梢一挑,他很快换上宠溺的笑容,为孔苕荣整理被风吹乱的发梢,“荣儿若是喜欢,等到了纭州我带你去吃。”
瞧见裴空青风光霁月的面具上有了裂痕,孔苕荣不禁暗爽,“我好期待未来在纭州的生活,感觉随时都会有惊喜发生,每天都会有新的见闻。”
她没说,她最期待的,是能够亲眼看见他中剑的那一幕,那该是多么解恨。
“风变大了,我就先进去了。”她的手放在胸前的绳结上,最后还是没有解开,裹着斗篷转身朝船舱走去。
裴空青没有再跟着她,而是看向她看过的风景,瞧着远方嬉戏的鱼与鸟。
水鸟一个猛扎窜进水里,衔着鱼儿破出江面,仰头便将活蹦乱跳的鱼儿生吞进去,没有一丝留恋地拍拍翅膀,飞走了。
孔苕荣走到船舱前,恭敬地朝头顶斜上方的盛安帝福身,见对方摆手后,果断钻进了舱室。
盛安帝到底是从众多兄弟中厮杀出来的赢家,手握着皇权十余载,即便是隔着一层楼的距离,他的威压依旧从头顶侵袭,让人急于逃脱。
经过两间厢房,孔苕荣到了自己房间门口,她推门进去。
这段南下的旅途无疑是劳累的,路上的时光反而是最好养精蓄锐的机会。
但她睡不着,长舒一口气,走到临窗的书案前,抽开椅子。
她瘫坐在椅子上,右手搭在桌子上,左手支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的飞鸟出神。
出了舟京,她这个相府嫡女的身份便如同摆设,远不及裴空青的都尉身份管用,她唯一能仰仗的便是盛安帝,会否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顾及她。
水路比陆路要快很多,更何况他们乘坐的是大夏第一船舶制造商名下的商船,还为他们搭配了最为厉害的舵手和水手。
在江上漂流了七八日,他们在一个南方小镇的渡口靠了岸。
盛安帝身着玄色的锦服,手执一柄山水折扇,走在一行人的最前端,尽管低调了许多,他周身的气场还是与一般老百姓不同,自带威严。
裴空青紧跟在盛安帝身后,他的任务就是保护盛安帝的安全,既是伪装成“护卫”,也是真的随侍左右、护主子安全的护卫。
孔苕荣走在这二人的身后,隔有两步远,依旧是一袭男装,与裴空青群青色的护卫服不同,她扮演的是盛安帝的侄子,穿的是上好的锦缎制成的华服,针脚细密,做工考究。
瑜贵妃和她的父亲是同胞兄妹,算起来她确实应该唤盛安帝一声姑父,这样一说,她这也不算是角色扮演了,只是从侄女变成了侄子。
走在她身边的是侍御史公冶秩,他身穿工艺较为精致的黛色管家服,不过有别于其他人的是,他总是背着一个斜挎包,里面是几个本子、几支毛笔和一方上好的砚台。
孔苕荣觉得他们是来游山玩水的,只有侍御史大人时刻把公务带在身上,在船上的这段时间,她时不时能看见公冶秩把包里的本子拿出来,在上面撰写记录。
再往后便是普通打扮的丫鬟、小厮和护卫,他们中大多人也是入宫多年,第一次走出皇宫,还离开了舟京去了他们未曾到过的远方,他们偷偷摸摸左右张望,瞧着什么都觉新奇有趣。
裴空青离开队伍,走进路边的一家商铺,他给了铺中伙计一吊钱,二人交谈了几句,他便回来了。
孔苕荣离得不远,听见了他对盛安帝说的话,“老爷,往前一里便是这里最好的客栈了。”
看来他们今天要在这个小镇休整一天,明日再坐马车去最近的县城。
这样的安排正合了孔苕荣的意,她本就伤势未愈,水路的颠簸她全是靠着一股硬气撑下来的,如果能多休息一天,她应该会好受许多。
一里路的距离并不算远,左右拐了两个弯,便到了客栈的大门前。
此时正值晌午,客栈大门敞开,里面零零散散坐着食客,喝着小酒谈天说地。
孔苕荣跟在盛安帝身后,瞟了一眼桌子上的食物,基本都是河鲜一类的菜品,依靠涪水河生活的小镇百姓,这应该是他们这儿的特产吧。
她听从安排,带着一个提着她行李的护卫去了客房。
“胡护卫,东西就放在这里吧。”她指着靠墙的矮桌,对那名护卫说。
胡护卫轻手将行李放下,转头说:“表少爷,如果有什么事再喊我。”
他称呼孔苕荣为表少爷,这是盛安帝的要求,就像裴空青称呼他为“老爷”一样,即使是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也时刻谨记自己的角色和对方的角色,避免伪装的身份在不必要情况下被识破。
“胡护卫,麻烦你下去的时候让伙计送些饭菜上来吧,随便什么都可以。”孔苕荣吩咐道。
胡护卫应下,临走的时候还帮孔苕荣带上了厢房的门。
胡护卫走后,孔苕荣这才有了闲心观察这间厢房,听掌柜介绍,这是客栈里唯二上房中的一间。
她注意到床榻前有一扇梨花屏风,将房间做了简单的分区,一边算是堂区,一边算是休憩区,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布置方案。
视线所及之处,陈设不算多么高档,但她很喜欢,尤其是他们准备的插花。
半开的格窗下摆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案台,案台上放着一个素净的瓷瓶,瓶身的样式不算当下的时兴,瓶口不大,里面插着两三枝桃花。
南方的春天比北方来的要早一些,舟京的微风还带着一丝冬日的冷冽,而南方小镇的桃树已经长出了花苞,在春日特有的暖风里绽放。
孔苕荣抚上绯红的桃花瓣,真切地感受到了指尖轻柔的触感,带着淡淡的清香。
曾经她以为,春天在她布满血迹时,便消失在雪夜的梅树下了。
白色刺眼的雪花,忽而被飘来的桃瓣取代,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揪起的心脏放松下来,紧缩的眉头也渐渐舒展。
春天,一个万物复苏的季节,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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