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苕荣轻嘶一声,小心翼翼放下贴在胸口纱布上的手,不敢有大动作。
那少年杀手来得蹊跷,他们二人一开始便打了照面,那人却没动手,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才对她下了死手。
少年说他要杀的是一个女人,没有提及具体的描述,他是怎么突然就锁定了她呢?
孔苕荣的视线随着桃果放置药碗的背影移动,目光触及到窗边柘黄色的衣裙。
她的心陡然一跳,一种不详的猜测涌上心头,“桃果,我前日穿的那件淡黄色衣裙可还在?”
“那套衣裙沾染了大片大片的血迹,还有不少破损,夫人说留着不详,便让我们扔了。”桃果也觉得留着那套衣裙不吉利,她不希望小姐再经历那样的事了。
孔苕荣抿唇,对自己的猜测更是笃定了,她追问道:“那你可有见到一条枣红色的披帛?”
桃果歪头,仔细回想,衣裙虽不是她亲手扔的,但也是过了她的手,她摇头,“未曾见到。”
孔苕荣像是看见了一把钥匙,那钥匙可以打开一扇蕴藏着巨大秘密的大门。
她踌躇着,还是伸出了手,试图握住那把钥匙。
当剑刃没入她的胸口,剧痛从血窟向外扩散,不过一瞬便到达了大脑,她被疼晕了过去。
在昏死中,她能隐约感觉到有人从她身上抽走了什么东西。
如今,显而易见,那个少年杀手拿走了那条披帛。
他为什么要拿走那条披帛?为什么偏偏拿走了那条披帛?
孔苕荣感觉自己触到了真相的边缘,只是这真相又裹着另一个秘密,她不得而知。
临云郡主借给她扎眼的枣红色披帛,或许不是巧合,而是刻意为之。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接近,说一些云里雾里的话,像是提点,却更像是既知全貌,对当局者迷的蔑视——
刚刚转醒的头脑,因为过度的思考而发胀,耳边似有鸣声响起,孔苕荣下意识捂住耳朵,却依旧能听见耳内轰轰的响声。
“小姐?”桃果惊呼,上前关切地唤孔苕荣。
孔苕荣左手从耳朵上移开,五指并拢,掌心对着桃果,明明自己难受得眉头紧锁,却反过来安慰桃果,“没事,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反复深呼吸几次,耳鸣渐渐消失了,只是脑袋的胀痛感未减分毫,孔苕荣只好放弃继续思考,努力放松自己。
忽而有人推开了房门,带来一阵微风,孔苕荣忽觉有些冷,收紧身上的锦被,向门口望去——是母亲和花嬷嬷来看她了。
小小姐伤势未愈,屋内若是同时有太多人,怕是会有污浊之气,花嬷嬷便没有进去,而是掩上房门,在屋外静静等候。
“荣儿,伤口还痛吗?”
孔母看见女儿惨白的面色和满身的纱布,本来克制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径直走到床边,语气里满是担忧。
孔苕荣轻轻摇头,说了一句谎话,“阿娘,我不痛了。”
母亲的纤手覆上她的脸颊,柔软的触感让她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忽地一缩,鼻头酸涩,眼眶眼看着就要泛红了,可她还是忍住了。
她喑哑着嗓子,覆上母亲温暖的手,“桃果说马车差点掉下悬崖,幸好有一棵大树挡住了。阿娘,你可有受伤?”
这个马车停住的理由,是府中传扬的版本,孔苕荣便也按这个说了,主要还是为了询问母亲的身体情况。
孔母眼神微闪,很快恢复正常,看着孔苕荣的神情温柔似水,“荣儿放心,阿娘无事。”
母女二人说了几句体己话,没过多时,林姨娘便带着孔玉茗来了。
“玉茗听说大姐姐醒了,吵着要来探望,姨娘我便带着她来叨扰荣儿了。”林姨娘依旧是未见其人,袅袅之音先入了耳。
她一早便瞧见了候在门外的花嬷嬷,知晓夫人也在此处,便又道:“可巧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夫人和大姑娘说心窝话。”
当初林姨娘进门时,孔母与孔相早已过了柔情蜜意的沸腾期,逐渐归于了平淡。所以,即使林姨娘彼时不合礼数,进门前便怀上了玉茗,她仍是一副淡淡然的样子。
“玉茗念着姐姐,她小小年纪心里能时刻装着姊妹情谊,便是极好的。”
说罢,孔母朝林姨娘身后的孔玉茗招手,唤她过来。
孔玉茗偷偷瞟了一眼林姨娘,见她点头,便怯怯地朝孔母走过去。
“母亲。”她喊道。
这是姨娘教她的,虽然林姨娘自己听着心里不是滋味,可规矩在这儿,她便也只能忍着。
孔母拉过孔玉茗的小手,放到孔苕荣没有受伤的手背上,“你大姐姐过两日就要去南边了,你们姊妹二人便要好久见不到面了。”
“姊妹间的闺房话,我们做长辈的就不便听了。”
孔母摸摸孔苕荣的脑袋,眼神在女儿右手上的纱布上停留了一瞬,便起身离开了。
她前脚离开孔苕荣的房间,林姨娘后脚便识趣跟上,还顺手带上了门。
天边太阳还高高挂着,但周遭的云彩已经被晕染成了红色,山头渐渐变得高大,似有将太阳吞下之势。
桃果熟练地拿出火折子,为烛台点上亮光,往床头的方向推了推。
“桃果,将暖炉撤下吧,我有些出汗了。”孔苕荣吩咐道,伤口若是出汗是不利于愈合的。
桃果应下,将厚厚的手套戴上,端着暖炉,暂时离开了房间。
如今屋子里便只剩下孔苕荣和孔玉茗姐妹两人了,一时间空气有些尴尬。
前世,孔苕荣和她这个妹妹很少讲话,时间长了也就不知道该如何和对方交流了。
她斟酌着开口,“玉茗,最近府里出了很多事,尤其是父亲在宴会上中毒的事……”
她顿了顿,期盼孔玉茗能主动说出真正的下毒之人,可是孔玉茗没有说,只是一味的低着头,不敢看她。
若是平时孔苕荣不会再管这件事,全由父亲定夺,可如今她马上要伴驾南下,也该早点点醒小妹,莫要她着了奸人的道。
“事发之后,我去问了张叔,他告诉我……玉茗,你亲口承认了下毒之人是你。”
孔玉茗身体一颤,没有反驳,将头埋得更低了,像一只躲避危险的鸵鸟。
瞧着孔玉茗的样子,孔苕荣叹了口气,头又开始疼了,“玉茗,你连抬头直视阿姐眼睛的胆子都没有,你让阿姐怎么相信,你会做出给父亲下毒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阿姐,下毒的人就是我。”孔玉茗猛地抬头,眼睛颤巍巍对上孔苕荣清冷的眼眸,眼神下意识闪躲,被她硬生生止住。
“阿姐,我知道错了,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做了错事!”孔玉茗句句恳切,若是孔苕荣不知道真相,也会被她骗过去了。
“你确实是被伥鬼迷了心窍,什么罪责也敢往自己身上揽!”
孔玉茗瞳孔颤动,但还在嘴硬,“阿姐,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相府人多复杂,但每一个人都被记录在册,琴院平白无故少一个人,你觉得你能瞒多久?”
孔苕荣气息急促,连咳好几声,“那个叫石头的小杂役,他是害你父亲的仇人,你怎么上赶着给别人背锅?”
“石头,他是有苦衷的……”孔玉茗的声音愈来愈小,最后低微到完全听不到。
孔苕荣不以为意,轻蔑一笑,“呵,什么苦衷?”
“石头的娘被父亲的政敌控制住了,他们逼迫他给父亲下毒,若是不从,便要对他娘下手!”
孔玉茗咬牙,心一横,便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讲了出来,“毒药是那些人给石头的,他们想在不知不觉间杀了父亲,我也是偶然才碰到石头在酒壶里下药……”
她以为大姐在听到这些话之后会训斥她,可是她提心吊胆却没等来大姐的怒斥。
她偷偷抬眼,瞟向床榻上的大姐,却见对方眼眸低垂,晦暗不明。
孔苕荣微微抿唇,缓缓开口:“玉茗,石头是孤儿,你知道吗?”
孤儿?
孔玉茗眼睛睁圆,眼神里尽是不可置信。
不,这不可能!
石头亲口对她说自己的娘亲被坏人抓走了,他们用他娘来威胁他,他才不得已做了错事。
他看着她的眼睛,诚挚又悲伤,他将自己的伤口剖开在她的面前,毫无保留……
“石头是张叔亲自从人伢子那里买来的,他的身世记录得明明白白,自幼父母双亡,被叔伯卖给人伢子……甚至,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
掌家的那段时间,孔苕荣看过相府人员信息册子,尤其是当她知道杂役石头或许是真凶之后,她将记录石头信息的那一页翻了个透。
上面明明白白的大字记录着,石头年十四,无父无母,于一年前由管家买回。
等等,她好像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他们想在不知不觉间杀了父亲。」
不知不觉间……
不是在宴会上,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石头编造身世,只是想要让玉茗心软,替他顶罪,自己好借着时间差,逃之夭夭。
可他选择在宴会上下毒,当天来府的人中不乏世家贵胄,这样反而是大张旗鼓了,更不利于他逃跑。
下毒是真,威胁是假,逃跑是真……下令之人或许是假!
不,不是假的,而是有两方人。
一方人命令他下毒,就不会让他活着离开;另一方人保住了他的命,让他大张旗鼓下毒。
一方人是父亲的政敌,想要父亲的命;另一方人是……
孔苕荣被自己的推测吓了一跳,胆寒心颤,指尖泛白,额头却冒出了细汗。
孔玉茗还沉浸在石头欺骗的事实里,没有察觉到大姐的异常,只听见她喑哑的声音,“玉茗,你回去想想吧,若是想通了,也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件事。父亲最多是对你禁足,也不会牵连到林姨娘的,你可以宽心。”
“我累了,你先回去吧。”她摆摆手,疲惫地闭上眼睛。
孔玉茗有些微怔,大姐就这样让她离开了?
她乖巧地点头,没有打扰,悄然离去。
厚重的眼皮隔绝了烛光,孔苕荣的心被沉沉的黑暗笼罩,她害怕自己的推测是真的。
另一方人,会是父亲吗?
父亲一早便知道盛安帝决定南巡,他是故意在宴会上中毒,故意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中毒了,故意推掉监国大任。
难怪,寻不到的见月花,偏偏在第七日找到了……
父亲,他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他知道后来因为这件事相府日渐衰败,走向覆灭吗?
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头痛欲裂,像是要把她整个人撕开,她痛苦地用手捶打脑袋,企图转移痛感。
……
隔天,有丫鬟来报,说裴空青派人送了一些东西给她。
孔苕荣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便摆手让丫鬟把东西收起来。
“小姐不看看裴公子送的是什么吗?”桃果不解地问,她还挺好奇,那小箱子里装得是什么。
孔苕荣不以为意,闭目养神,“还能是什么,不过就是一些金疮药呗。”
她可不敢用这来路不明的东西,怕后患无穷。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