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几近透支,孔苕荣强撑着濒临溃败的意志,在见到信任的人之后,终于心安地闭上了眼睛。
或许是她的神经长时间处于紧绷的状态,所以在她昏厥倒地之后,依然能隐约感受到外界。
她能够感觉到有人将她小心翼翼抱起,将脑袋伏在她的肩颈里哭泣。
那人在她的耳边说话,可孔苕荣什么也听不见,只能感受到耳畔浸染的湿热气息。
这气息萦绕着淡淡的竹香,这个人绝不是阿娘,但却神奇地让她感到安心。
她的身体被那人腾空抱起,那人带着她走了好久好久……
她想要睁眼看清楚这个人,可眼皮似有千斤重,怎么也没有办法睁开。
有冰冷的东西落在她的身上,像雨但又不是雨,只需一瞬——便化了,像是抓不住的虚无缥缈。
她的精神渐渐变弱,在一个温暖又安心的怀抱里,失去了意识。
……
再次醒来,孔苕荣抬眼便看见到了熟悉的吊顶,橘红色的流苏在她的眼前晃荡,提醒着她——这是她的卧房。
她盯着那流苏,怔怔看了半晌,终于眼睛因为酸涩溢出了眼泪,方才回神。
她将手从锦被中拿出来,想要起身,但却感到浑身酸痛,她这时才发现右手被缠上了层层纱布,胸口也被包了个严实。
“桃果。”她喊道。
桃果撑着桌面的手一动,她本就是浅眠,听见小姐唤她,便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小姐,你可算是醒了。”她快步走到床边,将孔苕荣轻轻扶起,“你浑身都是伤,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
孔苕荣后背靠在柔软的枕头上,抬手揉揉混沌的脑袋,“我记得,我被人在胸口刺了一剑,拼着最后一口气下山,最后还是倒在了山下。”
“桃果,我是怎么回来的?”
其实她是想问抱她回来的那个人是谁,但不好直接问桃果,便迂回了一下。
桃果现在回想起那一幕,依旧会心下一紧,喉头哽咽。
天上的雨始终不停,绵绵的雨线遮挡了她寻找的视线,她的小姐满身是血地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刺眼的红色即使在雨水的冲刷下,仍是浸透了锈色的纱布,与雨珠缠绵不休。
“小姐很厉害,即使浑身是伤,也能凭着毅力走到我们面前。”
这是桃果的心里话,她知道小姐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但她从来没见过这样坚强不屈的小姐,像是从深渊里凯旋的战士,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认输。
“那时小姐体力不支晕倒了,是夫人和我将你扶上马车的。”
马车?
可她明明感觉,是被人抱着走了好久好久……难道是错觉?
孔苕荣揉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又问道:“那你们又是如何脱困的呢?”
那时她伏在黑马马背上狂奔,她听见了身后传来的老马的嘶鸣,以及消失在树林深处慌乱的马蹄声。
“老马受到惊吓,冲进了树林里,车上只有夫人、花嬷嬷和我,我们三个都不曾驭马。眼看便要冲下悬崖,幸好……”桃果说着,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停止了话语。
她抿紧嘴巴,夫人让她把鬼面人的事情烂在肚子里,不许同任何人讲。
可,小姐是夫人的亲生孩子,连她也不能告诉吗?
桃果的反应让孔苕荣微微蹙眉,她向来认为桃果心思单纯不会藏事,这个举动明显是瞒着她什么事情。
她捂着胸口,佯装不适,连咳几声,“若是不方便告诉我……那便罢了。”
桃果连忙轻拍孔苕荣的后背,连连摇头,“没……没什么不方便告诉小姐的。”
隐瞒就是一种欺骗,小姐待她如同亲姊妹,她不能,也不该瞒着小姐任何事情。
做出了选择,桃果便将事情原原本本讲了出来,“那时十分凶险,突然从马车后面冲出来一个带着青面獠牙鬼面具的男人,他勒住马,我们才得以幸存。”
“鬼面人虽然不说话,身上的威压让人不敢靠近,但他是个好人。他将我们送到山下,还不忘带上晕倒的老吴叔。”
她又补充道:“不过小姐不用担心,老吴叔只是皮外伤,已经上过药了。”
鬼面人!
会是她知道的那个鬼面人吗?
孔苕荣眉心一跳,锦被上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她没有想到,今生会和这个大人物有所接触。
他是二十年前进入江湖的,因为常年戴着青面獠牙鬼面具,所以被道上的人称为鬼面人。
五步见血,十步杀人,但极少露面。
新帝元璟熙曾亲自招揽他入朝为将,却被拒于门外,恼羞成怒之下,对鬼面人下了天下追杀令。
至于后事如何,孔苕荣便不得而知了。
“夫人说鬼面人既然不愿露面,我们也就不要把恩人的事情往外讲……小姐,你可千万要保密啊!”桃果圆乎乎的脸蛋皱成一团,生怕孔苕荣抖落一句关于鬼面人的话。
“嗯,我知道了。”孔苕荣点头,心里却一团乱麻。
江湖传言,鬼面人杀人不眨眼,他出手相助,会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为什么前世没有交集的人,会那么巧在相府马车失控的时候,救下车上的三人?
得到了孔苕荣的保证,桃果放下提着的心,又听见小姐道:“你转一圈,让我看看你可有受伤。”
桃果灵活地在孔苕荣面前转了两圈,语气轻松,“我好好的,没有受伤,谢谢小姐关心。”
孔苕荣舒了一口气,抿笑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怎么能不关心你呢。”
孔苕荣直白的话,倒是让桃果有些不好意思,她挠挠头,突然手在脑袋上猛地一敲,“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
她转身疾步来到书案前,小心翼翼拿起书案上的东西,回到床边。
这是一个明黄色的卷轴,显眼而又特殊的颜色,孔苕荣一眼便认出来了——这是一道圣旨。
“小姐,昨日我们去万安寺之后,宫里来了人,陛下给老爷和小姐分别下了一道圣旨。”
圣旨?
孔苕荣心下一惊,盛安帝给父亲下的圣旨她大概能猜到,应是任命父亲担当监国大任。可……圣上为何也要给她下旨,内容又会是什么呢?
她立刻问道:“圣旨上写了什么?”
桃果将圣旨交给孔苕荣,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圣上将要微服南下,体察民情,特意点名要小姐伴驾。”
孔苕荣将圣旨摊开,眼睛扫过明晃晃的卷轴,惨白的嘴唇微动,半晌才吐出一句话,“圣上点名伴驾的不是我孔苕荣,而是丞相嫡女孔苕荣。”
即使是助他登上皇位的两朝元老,在手中权利越来越大之后,也会受到上位者的嫌隙和忌惮。
前世不就是这样的么,一件尘封十五年的旧案,再次出现,更是涉及手握重权的老臣,本应让宪台细细审理,圣上却只是看了裴空青呈上的“证据”,便下令抄了相府三族,更是在四个月后直接问斩法场。
一鲸落,血肉滋养万物生。
后来的新秀,哪一位不是踩着孔丞相的脊骨踏入的金銮殿。
圣上老了,现在既念起年轻时的情谊,又免不了猜忌,舍不得现在就让太子掌权,于是乎让孔相监国,又带走一位人质,他这才能安心南下。
不过,既然盛安帝左右放心不下朝堂,为何又要坚持微服南巡?
孔苕荣合上圣旨,递给桃果,在脑海中不停搜索,寻找前世有关盛安帝南巡所发生的大事。
前世,盛安帝只带了随身保护他的裴空青,只因为他最为“清白”。
驻边将军的独子,从小随父在边陲小县长大,曾随父上战场,为大夏朝奋勇杀敌。后覃口关之战,裴父战死,圣上念及其父功勋,特诏裴空青上京述职,任六品都尉。
无论从身世,还是从人际关系,裴空青都清清白白。
偌大一个舟京,他虽不是盛安帝心腹,却最让他放心伴驾左右。
当裴空青呈上孔相的罪证时,也许不只孔苕荣震惊,盛安帝恐怕也是后怕,养了一个摸不透的狼崽子。
那时她在舟京,因为牵挂裴空青,便时刻关注着圣驾南巡事宜,如今也算是派上用场了。
她还记得,裴空青走了半月之后,应是到达了永塘县,发生了举国震惊的弑君事件。
详细情况孔苕荣不太清楚,她只知道有人刺杀盛安帝,裴空青为他挡下了致命一击。
她曾好奇问过裴空青,刺客是什么人,裴空青只说刺客逃至城外乱葬岗,被乱箭射死了。
这确是关乎圣颜的机密,她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了,只是抚着他肩上已经结痂的伤口,为他涂上了她东奔西走寻来的特效祛疤药。
可笑当时的她远在舟京,听闻他受伤的消息,提心吊胆好一段时间都睡不好觉,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
而现在的孔苕荣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当初那一剑怎么没击穿他的琵琶骨,怎么没多往下刺上几分,让这个狼崽子早早便慷慨就义。
当真是……可惜!
“当时相爷还不知道小姐遇刺,便替您接下了这道圣旨,如今便是想要反悔,怕也是不成了。”桃果戴上厚厚的手套,从暖炉上拿下药罐,将里面的药汤倒进准备好的瓷碗里。
做好这些以后,她将药罐放回原处,端着瓷碗到孔苕荣面前,“这药是我亲自看着熬的,怕小姐醒来喝到凉的,便时不时放在暖炉上温着。小姐尽可放心喝,是恰恰好的温热。”
孔苕荣一口一口喝着桃果喂来的汤药,这丫头虽然看着憨态可掬,可在面对她的事情时却比谁都要认真,从来不出差错。
喝完了药,孔苕荣才问到关于自己遇刺的事情:“桃果,父亲可派人去查了刺杀我的那人是谁?”
桃果点头,回道:“相爷见到您满身的血迹,发了好大的火,马上派了人去查了,只是这人去了一天了,至今还未回府复命。”
孔苕荣将手放在心口,里衣之下包裹着厚厚的纱布,只是稍稍一动,伤口处的肌肉便受到拉扯,一阵刺痛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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