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头似是察觉了孔苕荣的异样,他停下脚步,侧目看过去。
孔苕荣差点撞上猪头的后背,幸好她及时停住,“怎么了?”
她掩饰得很好,猪头只是挠挠头,又继续往前走。
假山中间,有一块巨大的木板,木板打开,底下是一个黑隆隆的大洞,或者更像是乡下人家用来储存粮食的地窖入口。
“地窖”入口有搭好的楼梯,甚至还装有扶手,显然是被人长期使用的。
“地窖”的楼梯很结实,被猪头踩上去也毫无压力,孔苕荣走在后面,顺便带上了“地窖”的盖子。
随着木板被完全扣上,月光从缝隙中溜走,黑暗笼罩了整个地道。
耳边传来轻轻的吹气声,猪头手上的火折子亮起,这里没有风,火苗静静地燃烧,没有不安地跳动。
地道不大不小,足够猪头和孔苕荣一前一后在里面行走。
他们经过了很多岔口,至于其他岔口通往何处,孔苕荣不得而知,她只需要让猪头带她出城,到达乱葬岗即可。
黑色斗篷下,右手悄然搭上左手的手腕,孔苕荣摸着自己的脉搏算时间。
从“地窖”入口到城外出口,不疾不徐的脚步,左腕脉搏一共跳了两千五百五十七下,算上她因为紧张而脉搏加快的因素,大概用了一炷香的时间。
城外没了各种建筑的遮挡,风稍有些大,孔苕荣不得不伸出一只手,扯着兜帽,不让它被吹掉。
她发现猪头虽然看起来五大三粗,一副不好惹的样子,但其实他心地很好。
他会特意搬来用不着的梯子,只为让她不用爬狗洞,此刻他也是走在风口,挡住了大部分的风力。
出了城走最偏僻的小路,不过一刻钟便到了乱葬岗。
乱葬岗阴森冷寂,荒草迎风飘摇,发出呜呜般的鬼泣声,像是从地底深渊传来,在一片死寂里,直达人的灵魂,在胸腔的深处回荡。
除了零星几座小小的坟包,这里没有任何遮挡物,人站在其中,整个乱葬岗一览无遗。
孔苕荣披着黑色的斗篷,将全身裹住,与黑夜融为一体。
她低垂眼眸,视线里是被踩塌的杂草,露出下面土灰色的泥土,浅浅的脚印里积了些许露水,再次被人踏上,积水四溅,露水重新回到草叶上。
猪头的脚步重,踩在不知从何处吹来的枯枝上,枝干断裂的咔咔声,在空荡荡的乱葬岗显得格外清晰。
远处的草丛抖动,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眸,如同一头正在猎食的孤狼,伺在阴暗处,随时准备龇出锋利的尖牙,扑向猎物。
眸光锁定远处移动的庞大身躯,不须片刻便确定了猪头的身份。
阿妥直起身子,身上绑着的草编与四周的野草混在一起,随着他招手的动作晃动。
等到猪头走近,他才开口,压低声音:“鼠爷不是安排今夜我们三个人守着么,你怎么来了?”
猪头侧身,露出孔苕荣的半边身子,“雇主要来瞧瞧,鼠爷让我带路。”
孔苕荣调整兜帽,露出一截白皙的下巴,她上前一步,让阿妥能更清楚地看见她。
阿妥的目光从孔苕荣的斗篷上扫过,没有停留,他回看猪头,问道:“你还要回去吗?”
猪头挠挠后脑勺,眼神懵钝,鼠爷只说让他带雇主走密道出城,到达乱葬岗与阿妥等人汇合,没跟他交代后续的事情。
阿妥瞧见猪头的动作,心下了然,“猪头,你的体型大,这里没有你可以藏身的地方,你就先回去吧。”
猪头准备听阿妥的话回城,又听见阿妥道:“若是鼠爷问起,就说是我让你回去的。”
猪头点头,迈着笨重的步伐,转身离开了乱葬岗。
孔苕荣亦步亦趋走在阿妥身后,跟着他来到一另处草丛深处。
半人高的荒草密密麻麻,孔苕荣走在其中看不见脚下,只觉泥土崎岖不平,深一脚浅一脚。
阿妥忽地站住,孔苕荣紧跟着停下脚步,还未回神,便被草丛里跳出的两个人影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后退,思绪飞快从脑中掠过,很快便明白了,这两个突然蹦出来的人,就是和阿妥一起守夜的另外二人。
斗篷里伸出一只白嫩的手,顺势抓住阿妥的胳膊,稳住身形,又很快收回,仿佛无事发生。
阿妥瞥了一眼假装淡定的孔苕荣,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揉了揉被掐红的胳膊。
他指着面前和他一样装束的两人,对孔苕荣介绍道:“这是小蛇和小蚁,是今夜和我一起盯梢的人。”
小蛇和小蚁看起来与阿妥一般大,二人朝孔苕荣颔首,头上的草须随着他们的动作前后摇摆。
孔苕荣抓住兜帽两边,合紧,掩住口鼻,只露出一双浅褐色的杏眼。
等瞧清小蛇和小蚁的长相,她的眼睛微微睁圆,“你们俩……长得一模一样。”
眼前的两个少年从身量到长相,别无二致,就连点头的幅度、眨眼的频率也惊人的相似,说一个人是另一个人的复制人也不夸张。
“别害怕,我们不是怪物,我和小蚁是孪生子。”其中一个人解释道,听他所说的话可以推断,这人是小蛇。
孔苕荣的大哥和二哥也是孪生子,虽然二哥在她七岁时便因病夭折了,在她的记忆里大哥和二哥虽长相相似,但各有不同,就连脾性也相差甚远,一个好静一个喜动。
所以当两个复制粘贴的人同时站在她面前,她还是诧异了一下。
和小蛇小蚁打过照面,阿妥便带着孔苕荣回到另一边藏匿点,那里的草虽没有半人高,但好在有一个坟包遮挡,在夜色的掩盖下,不容易被发现。
……
冬日昼短夜长,夏日昼长夜短,春处于二者之间,春分时节昼夜等长,卯时便有曦光出现。
乱葬岗寂静荒凉,没有人说话,任何多余的声音都会影响判断,耳边除了风声再没有其他声音了。
孔苕荣半蹲在草丛里,上半身低伏,她的精神高度紧张,哪怕是彻夜未眠,也不显半分疲态。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盯着通往乱葬岗的小径,屏住呼吸,生怕错过一丝响动。
一旁的阿妥反倒是十分放松,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靠在坟包上,似是嫌土石硌得慌,左臂微抻,放在脑后,模样不像是来盯梢的,说是春游也不为过。
时间流逝,他们等了一整夜,也未见有什么人来此。
眼瞅着卯时快到了,孔苕荣眉头蹙起,虽说她今夜只是来此勘察环境,不妄求只一夜便能遇到可疑之人,但她的心里还是不免有些失落。
饶是一无所获,她也没放松警惕,耳朵竖起,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皇天不负有心人,便是再微小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荒野里,也被无限放大。
有人来了!
阿妥拿掉狗尾巴草,伏低身子,隔着野蛮生长的杂草,盯着声音传来的小径。
月光下人影由小及大,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渐渐靠近,来人手中还拿着一个长棍样的东西。
比男人先来的,是他身上浓郁的酒气,被徐徐阴风吹到草丛里,孔苕荣下意识耸了耸鼻子。
她曾经也有过一段酗酒的日子,是在她见过刑场血腥之后,那时她失去了所有活下去的力气,唯有醉生梦死、浑浑噩噩才能度日。
男人不像是第一次来乱葬岗,能在杂草丛生的荒野,精准找到下脚的地方,不沾一点淤泥。
他停在一座坟包前,半蹲在墓碑前,伸手抹去碑上的尘土。
淡淡的月光冲破云层,照在男人低垂的脑袋上,阴影之下颌分明,却也瞧不清他的神色。
被丢弃在乱葬岗的,大多是暴毙而无人认领的无名尸,还有一些不可说的死刑犯,这些人都是随便一卷草席裹着扔到这里的。
比起曝尸荒野,能有好心人为他们挖一个坟包容下尸首,已是好运,而男人面前的这座坟前,竟被人立了一座墓碑。
这也是乱葬岗里,唯一一座有立碑的坟包。
孔苕荣不解,既然有人建坟立碑,为何还要让尸首留在不祥之地。
她蹲在草丛里,慢慢往阿妥身边移动,推了推他,下巴轻抬,眼睛瞟向不远处的坟包,压低声音,“你知道他是谁吗?”
阿妥看了一眼靠近的孔苕荣,又转过头,眼睛紧盯着墓碑前男人的一举一动,“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是城西陈家的三公子,陈泽西。”
“城西陈家,听起来,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孔苕荣评价道,这样身家的人,为什么会在深夜独自一人来到乱葬岗。
阿妥点点头,声音低沉,“是,城西陈家是做茶商起家的,十年前搭上了官家,财运亨通,现在可以说是掌握着永塘县近乎一半的钱财。”
陈泽西用自己的袖子将墓碑擦拭干净,他擦得很仔细,就连因为风吹日晒而产生的裂缝里也细细打扫。
墓碑干净了,他盯着那个裂缝看了半晌,又拿起手边的长棍样东西,站起来。
这时孔苕荣才看清楚,那不是什么长棍,而是一把笤帚。
看来,这人是专门来乱葬岗扫墓的。
乱葬岗不似城中铺着满地的青石板,受腐烂的横尸滋养,土地肥沃,这里的荒草长得格外茂盛,偏偏墓碑前的那一小片地寸草不生,许是因为常年被人踏足,只有断草残枝掉落此地。
男人安安静静,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埋头清扫地上的残枝飞叶。
孔苕荣蹲在地上,觉得腿有一点麻了,不知还要呆多久,她索性侧坐在地上,轻捶小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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