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沉重的心情,孔苕荣提着选好的礼物,坐上去裴府的马车。
初春的暖阳在午后正盛,街道上人声鼎沸,贩夫走卒,引车贩浆,随走随叫的吆喝声,或是嘹亮悠扬,或是沙哑短促。
抑扬顿挫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倍加喧闹,却又生机勃勃。
三两孩提围着一个卖冰糖葫芦的老爷爷,叽叽喳喳,欢笑声传进了马车。
孔苕荣挑起帘子一角,将人生百态尽收眼底,旭阳透过缝隙洒在她的脸上,用金线勾勒出俊秀的侧颜。
“桃果。”她回头,对坐在身边的丫鬟说道:“去买两串冰糖葫芦来。”
桃果点头,弯腰下了马车,喊住卖糖葫芦的老爷爷,“老人家,莫走,我家小姐想要买你两串冰糖葫芦。”
再上马车时,桃果手中多了两串用油纸包裹着的冰糖葫芦,晶莹剔透、红艳诱人。
“这冰糖葫芦是要送人的,怕你这个小馋猫眼馋,便多买了一串。”孔苕荣笑道,“到裴府还有一段路程,你且把它吃了吧。”
桃果憨憨一笑,没做犹豫,既然小姐都说是给她买的了,她便没有负担地拿出其中一串,美滋滋品尝起来了。
她咬下一口脆脆的冰皮,甘甜盈满口腔,“既然是要送人,小姐为何只送一支冰糖葫芦?”
荷包里的钱,哪怕是买下小贩手中所有的冰糖葫芦,都是绰绰有余的。
孔苕荣从耳后捋出一缕头发,漫不经心地用手轻捻,慢慢吐出三个字:“不值得。”
不值得?
桃果不懂,既然不值得,小姐又为何去买?但她也只是在心里想想,没有再问。
马车停在裴府大门,孔苕荣的手搭在桃果手上,下了马车。
微风拂过,吹起她的发梢,缙云色的发带随风飞舞,好似花间蝴蝶。
她拨开脸上的碎发,抬头凝视着巍峨大门上方的牌匾。
上次孔苕荣来裴府,门上没有通报,裴空青把他们训斥了一番,这次他们恪守规矩,派一人转身去通报。
通报的人很快便回来了,还带来了裴府的主人——裴空青。
孔苕荣提起裙摆一角,抬起腿,跨过裴府大门的门槛。
裴空青迎面缓缓而来,伸出手,想要去牵她。
孔苕荣凝着这只修长的手,有些出神。
奇妙的感觉,像是回到了前世二人成婚那日。
红盖头因为新娘子的走动摇摆,她低垂眼眸,透过下方的缝隙,瞧见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脸颊瞬间变得酡红,在一片起哄声中,羞怯地将手交付给他。
“荣儿。”裴空青唤道。
温柔的嗓音将孔苕荣从回忆中唤醒,她抬头便撞进了一双墨色的眼眸里,它像浩瀚无垠的星空将她包裹其中。
她曾无数次沉溺在这片星空里,一直坠落、坠落……
直至今日,她才陡然发现,一直吸引她的那颗星星——不再发光了。
他的眼眸中只剩下了无边黑海,幽暗、危险……稍有不慎,便会跌入漩涡之中。
“荣儿。”见对方没有反应,裴空青又唤了一声。
少女朝他甜甜一笑,提起罗裙的手松开,拍拍裙摆,却掠过那双手,直直走过去,与裴空青擦肩而过。
孔苕荣大步朝前走,身后跟着桃果和梅山,桃果的手里还拿着一串被油纸包裹的冰糖葫芦,而梅山的手里则堆着好几个大大小小的盒子。
孔苕荣来到前院的池塘边,低头瞧见脚边的大石头上靠着一根细细的竹竿,随手捡了起来。
竹竿有手指粗细,规整光滑,拿起来后,尾部还有未干的水珠滴落,看来不久前是有人在此逗鱼,顺手放在这里的。
“上次来此,池塘中还没有鱼儿,怎的才过了两日,就多了这么多漂亮的锦鲤?”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瞧见一条通体暖橘色的锦鲤朝她徐徐游来,便将竹竿往水里划拉,悠起层层涟漪。
可水中的鱼儿并没有因为水波而逃窜,反而一齐涌了上来,围着孔苕荣手中的竹竿转圈。
裴空青将落空的手负在身后,没有丝毫尴尬的神色,转过身依旧是一副端方君子的仪态。
他信步走到孔苕荣身后,盯着眼前人的后脑勺,解释道:“春江水暖,这池塘空着也是空着,倒不如养些有灵气的小鱼儿,你来时,它们也可以陪你玩乐。”
孔苕荣拿着竹竿的手不自然地一滞,他的回答倒是和前世不一样了。
她还记得,那是他们正浓情蜜意的时候,她一入裴府,便瞥见池塘边的凉亭里,有一抹陌生的浅荷色倩影。
女子斜坐在美人靠上,悠闲地趴在横栏上,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竹竿,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弄亭下池塘里的鱼儿。
四周一片安静,唯有竹竿划水的哗哗声。
女子似是听闻有人来了,便转过头来看向她。
手中松开的竹竿,掉进池塘,激起涟漪,惊得小鱼儿四处逃窜。
她问出了同样的问题——上次来此,前院的池塘中还没有鱼儿,怎么多了这么多漂亮的小锦鲤呢?
她得到的回答是什么?
他说:师妹见池塘里缺了生机,便买来了这些鱼儿。
紧接着他便向她介绍了他的小师妹——凉亭里那位面若芙蓉的姑娘——金茯苓。
那时她虽有吃醋,却也保持着教养,回以微笑。
现在回想起来这些,让她感到一阵恶寒。
这次裴空青的回答变了,大概是因为他发现他们之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怕她因此愤然离开,而不是单单吃醋。
她放下竹竿,抱住自己的胳膊,轻轻揉搓了两下,感觉好多了。
裴空青瞧见她的举动,还以为她感觉冷了,脱下自己的外衫,作势要披在她的身上,被她巧妙地躲过。
孔苕荣直奔主题,说道:“茯苓姑娘可是歇在你府上,我是专程来找她的。”
裴空青拿外衫的手微蜷,重新穿上它,“你来得不巧,师妹被太子殿下请去了东宫,大概在宫禁前回来。”
“那是不巧了。”孔苕荣挑眉,她朝裴空青身后招手,示意梅山拿着谢礼上前。
梅山将谢礼转交给裴府的小厮后,孔苕荣解释道:“空青,多亏了你师妹的丹药,大夫才能制作出解药,父亲才能醒来。这些是相府给茯苓姑娘的一些薄礼,麻烦你替她收下。”
她又从桃果手中的油纸里抽出冰糖葫芦,拿到裴空青眼前,“来的路上遇见了卖冰糖葫芦的贩夫,我特意买给你的。”
裴空青看着眼前红彤彤的冰糖葫芦,渊谷远离世俗,他已经很久没有尝过这酸甜的零嘴了。
他的目光从冰糖葫芦上移开,落在少女弯弯的笑眼上,他鬼使神差地收下了这串冰糖葫芦。
等少女清丽的背影走远,他才回过神来,看着手中的冰糖葫芦,半晌,张开嘴咬下一颗裹满冰糖的山楂。
甜腻充斥口腔,让他产生了些许不适。
最终,他还是没有再吃了。
……
太阳渐渐落山,裴府点上灯笼,金茯苓提着大包小包下了马车。
路过裴空青时,她将东西尽数交给他,他还好奇道:“不是去了趟东宫吗,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金茯苓摇头,回道:“这些不是我买的,都是太子殿下送的。”
裴空青提着布袋的手一僵,他睥睨手中的东西,语气不算友好,“太子殿下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金茯苓没有察觉到师兄的不对劲,她一一细数布袋里的东西,“这是山楂,这是冰糖,那是竹签……”
山楂、冰糖、竹签……
不用金茯苓解释,裴空青也知道,这些都是制作冰糖葫芦的东西。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做冰糖葫芦?”他睨笑道。
金茯苓抬起头,眼神从布袋上离开,看向裴空青:“师兄,你师妹可不是只会炼药。”
“我今日听太子殿下说,他从出生到现在,都只吃过宫中厨子做的御膳,从来没有吃过冰糖葫芦。所以,我想做来送他。”
送他?裴空青口腔中丝丝的甜味褪去,山楂的酸涩涌了上来。
看来他确实不应该吃孔苕荣的那串冰糖葫芦,贩夫的制作技术太烂,竟用了最酸口的山楂。
……
另一边,正在赏月的孔苕荣嘴里叼着一串冰糖葫芦,坐在秋千椅上,晃晃悠悠,自得其乐。
怎么说呢,这冰糖葫芦有点甜!
桃果从室内拿出一张羊毛毯子,将它披在孔苕荣的背上,“小姐,夜里露气重,别受了寒。”
孔苕荣身上一暖,转头看向桃果,身子往左边移动,留出一个身位。
她的手点在右边的空位上,对着桃果甜甜一笑:“好桃果,陪我在这儿坐一会儿。”
桃果刚坐下,肩膀便被小姐搂住,背上多了一条毛毯。
她感到肩上一重,小姐将头靠在了她的身上,二人拥着一条毛毯,坐在摇晃的秋千椅上,画面温馨。
“桃果,怎么春天到了,还是这么冷呢?”孔苕荣轻声呢喃。
怎么已经重生了,她还是会对前路产生迷惘,还是会害怕……
桃果耳朵扑来细细的湿气,有些痒,她想要伸出手挠挠,但一只手被小姐挽着,另一只手掖着羊毛毯的一角。
孔苕荣动了动脑袋,头发擦过桃果的耳朵,恰好减轻了一丝痒感。
“桃果会一直陪着小姐,像这样暖着小姐。”桃果憨笑道:“就怕夏天到了,小姐就嫌弃桃果了。”
孔苕荣心下一暖,将桃果的胳膊再挽紧了些,像是撒娇着说:“好桃果,任凭春夏秋冬,你家小姐我都是离不开你的。”
她闭上眼睛,全身心感受身边小姑娘的温暖,这是她能找到的,唯一的慰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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