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歇,天边最后的一抹红色也慢慢消失殆尽,云层厚积挡住了天际唯一的亮色,月亮始终不见踪影。
喧嚣过后,一切归于平静,相府中人各司其职,饶是家主昏迷不醒,仍不敢有丝毫懈怠。
丫鬟点燃灯芯,笼上灯罩,将它高高挂起,一盏又一盏,霎时相府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孔苕荣亲自点燃了卧房的烛台,将火折子收起,站在打开的窗前,凝着相府的灯台一盏盏亮起。
原来相比明亮的白天,幽暗的夜晚更让人能感受到光的温度,好温暖。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那片温暖,可光是抓不住的,它偷偷从指尖溜走,却留下了余温。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了上去。
书案上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三个大字——蔺游录。
这是书名,是那本孔苕荣在藏经阁匆匆一瞥的书的名字。
那天的景象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中,始终不能忘却。
不合时节的花、清冷孤寂的人和那本恰时掉落的书。
直觉告诉她,这并不是巧合,像是某种预示,又或者……她也是其中“巧合”的一环。
拿着宣纸的手一颤,薄如蝉翼的宣纸从她的手中滑落,如同轻盈的树叶翩然下坠。
脑海中闪过画面,孔苕荣吓得从椅子上站起来,浅褐色的瞳孔放大,眼中尽是不可置信的震惊。
记忆中的雪夜与寺院的“幻境”齐现脑海,雪夜飘下的花瓣与寺院的花簇渐渐重合,竟是一般无二。
凌霄花,原来是凌霄花——
前世她死于失血过多,倒在梅花树下时脑子早就已经不清明了,那时她还以为,随雪花飘落的红色是梅花花瓣。
原来,从始至终都是凌霄花,伴随着她的死亡,又伴随着她的重生。
那么,站在凌霄花下,悉心呵护它的那个男子,他又是谁?
是否,也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孔苕荣回过神,捡起地上的宣纸,将它仔细折好,重新放回书案下抽屉里。
找到他,这是她最后得出的结论。
这是她重生后的第二个夜晚,又发生了好多事,她的脑中有千万条思绪相互交织,今夜恐怕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她望了眼窗外的天空,依然看不见月亮啊……
……
一大清早,堂屋里便已经聚集了好些人,都是在等着里屋的消息。
林姨娘的眼睛虽是敷了粉,却还是能瞧出几分红肿,应是哭了一夜。
她搂着自己的女儿,手指紧张地蜷缩,眼睛时不时地看向门外,见没有人来报,又是一阵失落萦在心头。
孔苕荣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她简单梳洗了一下,随便插了一支木簪,便急急忙忙来了堂屋。
时间不断地流逝,起初她还算镇定,可是里屋久久没有消息传来,双眉颦蹙,紧握的指尖泛起白色。
这是一场豪赌,她没有阻止“中毒”这件事情的发生,因为这也关乎着后事的某一环。
她只能赌,赌金茯苓会拿出丹药,赌拿丹药炼制的解药有用,赌父亲会提前六日醒来。
如果她赌输了,会怎么样?重蹈覆辙么?
幸好,她赢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声从远处传来。
“醒了,相爷醒了!”小厮梅山跨过门槛,直匆匆奔向堂屋,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夫人小姐。
听见这个好消息的瞬间,孔苕荣一直提着的心落了下来,她终于舒展了眉心,脸上隐约可见两个小小的酒窝。
对面的林姨娘知道自家老爷无事之后,立马拉着怀中的孔玉茗往里屋去,“菩萨保佑,相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菩萨保佑么?
孔苕荣神情晦暗,她虽是每年随母礼佛,却并不相信举头有神明,待到自己亲身经历了“重生”之事,方才信了鬼怪之说。
她也曾暗忖,救她的会是哪路神明?
孔苕荣摸上自己的心口,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她有时还是能感受到丝丝心痛,却不似刺痛,更像是……沉闷,还带着她自己都不能理解的酸楚在其中。
这滋味很不好受,但她始终找不到原因,她安慰自己,也许是重生的副作用吧。
“走吧。”她整理好情绪,带着桃果,跟上林姨娘母女的步伐,一起去探望父亲。
两屋距离不远,她们很快便到了门前。
因着孔相刚刚度过危机,不宜见太多人,所以只有至亲的三人进了房间。
林姨娘一如昨夜,一来便握住了孔相的手,虽是老夫老妻了,依旧还能流露出深情的眼神,盈盈的泪水瞬间决堤。
孔相半靠在枕头上,脸色苍白,唇色虽不似昨夜深紫,但也还有些暗沉,好在已经服下了解药,相信不过多时便能恢复如初。
他用沙哑的嗓音,安慰身边的妾室,“婉琴,我没事,别哭了。”
说完,他又看向同样守在床边的孔苕荣,“荣儿,你本该有一个快乐的十六岁生辰宴,是阿爹将它搞砸了。”
孔苕荣连连摇头,“阿爹,你别这么说,生辰宴每年都会有的,只要阿爹能够健健康康的,女儿怎么样都好。”
是的,只要孔家的大家都健健康康的,她怎么样都好……
“阿爹,这次您能及时得到治疗,多亏了裴都尉的师妹,茯苓姑娘将她的独门丹药献出,才能炼制出救您的解药。”
孔苕荣为金茯苓在父亲面前请功,她算计了金茯苓,不免心虚,这样也算是给她的一点应有的补偿吧。
孔相开口,却是一阵急促的咳嗽,林姨娘连忙起身,为他梳理后背,顺气,“慢慢来。”
“无碍。”孔相摆手,又对孔苕荣说道:“你去库房选一些得体的物件,替为父送给金姑娘吧。”
“是。”孔苕荣应下,又附了几句体贴的话,这才转身离开。
路过孔玉茗时,孔苕荣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为她整理了因为奔跑有些凌乱的衣裙。
据孔苕荣所知,相府至少有五个库房,最大的那间库房的钥匙在父亲手中,其余便分别在母亲、林姨娘和张管家手中。
父亲只说让她去库房选谢礼,却没给她钥匙,必定是让她去找张管家。
不用特意去找,张管家早就在屋外候着,等着从昏迷中转醒的家主的吩咐。
“张叔。”孔苕荣唤道。
张管家,本名张长,是曾经孔府的老管家的儿子,可以说是陪伴着孔相长大,又看着几位少爷小姐长大的,在相府备受尊重。
“大小姐,可是相爷有什么吩咐?”张管家迎上前,问道。
孔苕荣点头,将孔相交代的事情转述,“阿爹得知茯苓姑娘救人之举,便让我去库房寻几件谢礼,送去裴府。”
“老奴知道了。”说着,张管家从怀中掏出了单独存放的库房钥匙,递给孔苕荣,“这是我所暂理的库房的钥匙,大小姐且先拿去用。”
“多谢张叔。”孔苕荣接过钥匙,向张管家微微颔首,带着一直候在旁边的桃果离开。
往外走了两步,孔苕荣忽地想起什么,转身问道:“张叔,阿爹中毒之事,可有眉目了?”
张管家点头,又缓缓摇头,“事发之后,我马上盘问了所有经手过宴席酒水的人,很快便找到了下药之人,只是……”
“发生了什么?”孔苕荣面上疑惑,但她知道一些“先知”,心里多少有底。
张管家面露难色,欲言又止,他在内心纠结了一番,还是说了出来:“下药之人……是二小姐。”
“什么!竟是小妹?”孔苕荣作出惊讶的表情,还恰到好处地伸出手,掩住微张的嘴巴。
前世父亲中毒昏迷、母亲还在山上未归家,府中本应暂由林姨娘主事,但经过张管家的一番调查,种种证据都指向琴院的人,这主家的差事便落到了已经及笄的孔苕荣身上。
当她得知是孔玉茗下的毒时,硬是去琴院大闹了一番,若非林姨娘拦着,手上的竹棍便挥到了孔玉茗的背上。
可她到底是自己的小妹,最后这竹棍还是没能落下。
她质问孔玉茗,问她为何要置父亲于死地。
可孔玉茗从始至终都是一言不发,那时孔苕荣气急了,便下令将她禁足在琴院。
张管家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是二小姐亲口承认的,她还叫我按家法处置,但此事关重大,我想着还是等老爷醒了,再行处理。”
“小妹年纪尚小,许是无心之举,她怎么也不可能顽劣到弑父的地步。”孔苕荣蹙眉,“劳烦张叔去盘问一下玉茗身边的人,揪出来是谁带坏了她。”
张管家点头,“大小姐说的是,老奴会再去盘查一番。”
孔苕荣的话并非空穴来风,那时她没有经验,得知孔玉茗自己认了罪,便没有再追查下去,等到一个月后,她才发现琴院里的一个小杂役不见了。
小杂役是一年前从人伢子那买来的,一开始在外院干活,因为勤快老实,三个月前被安排到了琴院。
盘查下来,她发现小杂役失踪的时间,正是在父亲中毒那几天。
所以,孔玉茗是主动替那个失踪的杂役顶罪了。
但再想去找那个杂役便是大海捞针,寻不到了。
希望在她的暗示下,张管家能锁定小杂役,早点将他找到,揪出真正的幕后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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