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谷赶到虞府时，院中一片混乱，能砸的不能砸的，皆是成为瓦砾。好些个儿家丁丫鬟正在打扫着，许炎正坐在院角的黄角树下，垂着头，阴影落在他眼睛上，看不清神情。
“虞春呢？”她上前几步，推了推他。心中气恼，难免语气也难听了些。
许炎稍稍抬头，眼神空洞呆滞，在看到她的瞬间，又变成无尽的恨意。
一个郎中从偏房里快步而来，“大人，小姐已经没事了，身上的伤口也已包扎好。”
许炎扶着树干，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知道了，有劳。”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两碎银子，交给了郎中。
郎中收下钱，点点头，离府而去。
“我要睡了，天色不早，小郡主是要去看看春儿，还是回去？”他已然没了刚才那份恨意，表情漠然。
兰谷自知现在怕是问，也问不出来什么，她摆摆手，“我去看看虞春。”
屋内灯火通明，屋外围着一群身着暴露的女人，正在伸着脖子，努力往屋里看，偶尔还要小声说几句。
她皱皱眉，不用想也知道，这些是许炎养的小妾。这里并非是现代，即便她看不惯，也不能多说什么。
哪个达官显贵不养几个漂亮女人？
兰谷叹口气，拨开她们，在她们奇怪的眼神中进了屋。
丫鬟跪在床边轻轻打着扇，虞春正躺在床上，看着头顶上的床梁发呆。
“妹妹可觉得如何？身上的伤还痛么？”
兰谷自觉端个椅子坐到床边，细细打量一番她脸上的伤。
这两日她倒是想起些原身的事，原身与虞春虽说算不上生死之交，但更多是出于利益。
对于虞春的欺骗，兰谷心里不舒服，但也理解。看着她如今这般伤痕累累的模样，她实在不忍责备，干脆装起还不知晓此事。
“他为何打你？”
虞春浑身一僵，幽幽地转过头，那双漆黑无神的目光落在兰谷身上，竟看得她全身冒起鸡皮疙瘩。
“因为我搅黄了他的官职梦呗......”虞春有气无力，光是听声音就知道，虚弱无比。
她这样子看着实在是太可怜了，左脸高高肿起，嘴角还带着血，颧骨上一团乌青的伤。兰谷终是有些看不下去，“你不如搬来跟我住？”
“不！”虞春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这倒是惹了兰谷心生疑虑，按理来说，她都被打成这样了，不想着如何逃离这里，还留下是作甚？
许是知道自己太过干脆，虞春抿抿唇找补，“这宅子是母亲留给我的，我不想就这里拱手让人。”
兰谷沉默下来，想起下午在山上虞春的模样，实在是太可疑了。
虽然许炎的话也不能全信，但他那样子，并不像在说谎。或许，余承安的旨意，被虞春截下，却没告知原身？
“孙妙一事，是你瞒下来的？”她心里也不确定，蹙起眉头。
虞春心虚地眼神微微移开，这一下，兰谷算是肯定了。
“姐姐糊涂了，这事就是被许炎瞒下了。”
“他为何要瞒？”兰谷眼神凌厉，心里生出些怒气，“他如此想要这个官位，必然是唯陛下的话马首是瞻，怎可能弃之不顾？”
她挥挥手，摒退了屋内的丫鬟。门被关上，屋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你算计许炎，我绝不说什么。但如今，你算计我的头上了，我绝不坐视不管。”兰谷站起身，脑中零碎的记忆涌现。
原身应是个没心眼的人，自幼就很听虞春的话。虞春让她扮男子像，混进学堂捣乱，偏偏原身好骗又皮，真去了。
连着整个萧王府，都被那学堂的老先生教训了顿。
这样的亏，原身至少吃过七八次了。还真是......不知该说单纯还是愚蠢。
兰谷心里默默叹口气，许炎不是好人，眼前这个虞春也未必。她必有想要的东西，只是暂时还不知，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显然虞春还以为她是原先那种好拿捏的软柿子，竟一下被她的威胁吓唬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用一种很古怪地眼神打量着她。
“很意外？”兰谷冷笑一声，“意外我会知道你在算计我？”
虞春咽咽口水，不自然地移开目光。
“虞春，别再拿我当从前一般。我不计较从前的事，但往后我也不是任你欺凌。”
“从前？”虞春眼眸冷冷，有泪珠滚落，“小郡主还真是大气，三言两语便要忘了从前的事。”
她声音颤抖，极力忍着泪，“只可惜，我回不到从前了......”
身上汗毛炸立，不好的预感在心里顿生。跟前几日兰谷是音婉时，踏进太后屋中一个感受。
冷得入骨，总有种死到临头之感。
“你说我算计你，你爹娘算计我和我母亲的，还少么？”虞春嘴角勾起一抹笑，并不达眼底。
这张漂亮的脸蛋上，满是杀气和恨意。
“我日日都恨不得你和许炎去死！”她撑着床坐起身，扯动了身上伤口，痛得猛咳了好几声。“贱人！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娘......”
她双臂颤抖，嘴角沁出星星点点的血迹，终是体力不支倒在床上。
嘴里依旧不甘心地喃喃，“为什么偏偏是我......”
兰谷抿唇不语，看来是幼时还有什么过节？这才落了虞春的心病。
“你先休息吧，我回去了。”
身后传来虞春的吼叫，一声高过一声，越发尖锐，她披头散发，强行撑起半个身子。
“虞君！我会让你不得好死，我变成如今的样子，都怪你......”她吼了一阵，低声笑起来，像个从黑暗中爬出来索命的厉鬼，“我不会原谅你！不会原谅你们......”
兰谷沉默着关上屋门，将一切声音隔绝在里面。
手不自觉颤抖，最终无力地垂落在身子两侧。看来有些事，只有等她拥有了全部的记忆，才得以知晓了......
【0813，你可知道虞君和虞春之前发生过什么？】她在脑中问着0813。
一阵电流声响起，0813机械音传入脑中。【我不知。】
兰谷往院子走去，听他这么说有些不满地皱起眉，【你把我带到这个鬼地方来的，你怎会不知！】
【0813：死亡之后，复活人物随机，我没那么多时间做背调。】
兰谷：......
还真是不靠谱！
【0813：或许你可以把它当做一场剧本杀，我这些日子有些忙，没时间给你做背调。】
它继续提着馊主意。
【兰谷：你一个AI，有什么好忙的。】
【0813：老板最近在研究另一段历史，丢了好些文件给我收整。】
它语气带着些埋怨，长长叹了口气。【这个世界你自己慢慢探索吧，今夜我又得彻夜找资料了。】
说罢，也不管兰谷是否乐意，一阵“哔”音，0813断了线。
兰谷无奈，只得再想办法，看看能不能从这些家奴口中套出点什么。
刚转到前院，就看到许炎像个冤魂一样，站在大门口一动不动。
险些没给她吓出心脏病来。
兰谷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这一家子人都这么回事，一个比一个像鬼！
“许大人，都这个点了，还不睡么？”
本是不想再与他有所冲突，奈何他直接堵在门口，一看就只是在堵她。
“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许炎开门见山。
兰谷故作不解，“什么？”
“这几年来，我辛辛苦苦，帮你管理着这个小小的通州！这么多年来，我忍辱负重，就是为了这一天！为了出人头地！”
他越说越激动，“你为何要出来阻拦！你，还有屋里躺着的那个......”他指着虞春寝房地方向，“两个黄毛丫头，真以为能碍我的大事？！”
兰谷眸子转转，或许能从他口中套出些什么。
“你想出人头地，当年又为何入赘我虞家？”
原身小时候的事，兰谷是知道一些的。比如原身父亲萧王也是入赘，嫁给她母亲时，就是个穷苦小子。
当时的虞府家主，是皇宫中最得先帝心的蜀地将军，人人敬仰，风光无限。
二十年前，原身母亲碰到了来通州做生意的一个年轻男子，萧珩。
此人俊朗非凡，一颦一笑皆如神明下凡。
原身母亲一见倾心，而萧珩为了寻个好去处，入赘虞家。两年后，二人生下原身。
彼时两人相爱无常，亲密无间。
萧珩素日酷爱看书，出口成章。虞府家主将他推荐给先帝，一举成名。
但他还是坚持，就以虞字，给原身冠名。
而许炎，究竟是何时来的虞府，兰谷仔细想想，还是不记得。
“你以为我是心甘情愿？”许炎冷笑，在月色下，样子显得极其可怖。
“若非那贱女人当年以命相逼，我怎会答应她来着破地方！”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牙缝中蹦出，一听就知恨之入骨。
以命相逼！！！
兰谷心里一惊，“何出此言？”
许炎沉默了，空气静悄悄，院中早已被打扫干净。家奴们都回了屋中歇息。
月明星稀，已是深更半夜。许是入夏的缘故，还能听到蝉鸣声。清风裹着丝丝温热的气息，吹在兰谷脸上。
借着月色，她看见许炎眼底地恨意被掩去。他方才捏紧的拳头，也渐渐松开。
看着她的神情，一如往日那般，温柔关怀，但又很假。
想来，他是不愿再解释此事了。
兰谷等了许久，都不听他开口，伸手拨开他，“不愿说就罢了，我先回府了。”
“小郡主。”许炎喊住了她，“你应该也明白虞春不是什么好人了吧。”
兰谷回头，大门两侧的烛火印在他脸上，伴随着风的吹动，不停地变换着明暗。
整个人，像地狱里爬出来的嗜血恶魔。
他嘴唇一张一合，说出句令兰谷浑身冒冷汗的话来。
“我们合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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