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第一卷第十三章【死水不洁】

“贫道辗转回到终南山,已经是几个月以后的事了。家师知道此番遭遇后连连称奇,遂将贫道道号也改为‘铁鹤’。从此往后,贫道醉酒遭遇,再也不能称为‘好事’,慢慢便戒了杯中物,只有这把剑还陪在我身边,算是一个纪念。”

冼冲听闻后,也大觉有趣:“道长你是说,你一夜之间,从东都飞跃千里来到岳州,你自己一点都不知道?而且,黄华真人还认可了你的说法?”

“对我们修道之人而言,这也不算什么奇谈怪论。须知《淮南万毕术》中,就有天雄鹳胎之法,葛仙的《神仙传》里,亦有李意期神行甲马奇术。我们久读道藏,对此已经见怪不怪。”

“那么当日留书的‘红尘故人’,道长如今可有线索?”

“完全没有,贫道原以为收下宝剑剑谱,自然会有人前来与我接触,然而快十年过去了,从未有人在贫道面前重提此事,仿佛那场宿醉没有发生过一样。”

冼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其实,小儿倒有一个推测。”

周问鹤顿时两眼放光:“愿闻其详。”

“这只是推测,目前还没有证据,道长可否借剑来与小儿一观。”

周问鹤二话不说,当即解下“铁鹤剑”,双手奉与这二十不到的丫头,姿态恭敬得犹如面对一个前辈高人。

冼冲拔剑出鞘,一道寒光顿时扫过茫茫雾海。她将剑刃从头到尾端详两遍,猛地惊呼:“这不是中原工艺。”

“剑庐的聂主事也这么讲。他还说,此种工艺亦非源于西域或者波斯,当是来自海外。”

闻听此言,冼冲的面色忽而变得阴晴不定,许久后她喃喃自语:“想不到这姓聂的,竟有些见识。”思忖片刻,女娃又问:“道长平日所用‘铁鹤剑法’便是来自那半本剑谱咯?”

周问鹤正要请冼冲指点宝剑剑谱来历,自然一切都知无不言:“正是,这剑谱也端地奇怪,里面招式名字,大多来自佛家语,比如‘天花乱坠’,‘佛光万里’云云,但细看具体剑招,却与释门剑法毫无关系,反而有些神似我辈玄门武功。”

冼冲闻言沉默半晌,许久后才缓缓道:“依小儿看来,这些招式名字既非释门,也非玄门。”

“那究竟……”

“海外诸岛,悬于中国之外,有些中华风俗信仰传上岛去,早已变得似是而非。譬如‘天花乱坠’,本是天竺云光法师讲经感动上苍,撒下漫天花瓣的前梁故事。但在海外,又化成了非僧非道的别一种神法奇迹。”

“姑娘的意思是说,我的剑法,源自假托释门的海外异教?”

“有这种可能,道长,你可听说过海外小蓬莱,北极老祖?”

周问鹤想起不久之前,区丈夫还对自己漏出过“小蓬莱”这三个字,但除了一个名讳,自己对它们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便摇了摇头。

“小儿猜想,道长的奇遇,十有七八便与北极老怪有关,除了他,小儿也想不出有哪位活神仙能够带人日行千里。

“怎么?北极老祖是个神仙?”

“此人武功高绝,难以用言语形容,武功之外,他还有许多非常本事。比如江湖上有传言此人善卦,甚至说他卜无一漏;另外,道长你有没有听说过神策军果毅都尉名山?”

“没有。”周问鹤心中奇怪,神策军中果毅都尉也不算少,难道这妮子指望自己全部都认得?

“名山有一套独门武功,效果与少林‘金刚不坏’相似,但行功方法却截然不同,很多人都怀疑,名山就是北极老祖众多弟子之一。”冼冲叹了一口气,“那老祖不但武功了得,城府亦深不可测,如果是他说了‘感谢帮忙’,那可能说的不是现在,而是老祖推卜出,在未来某一天,道长会对小蓬莱施以大恩。不过……这也未必是好事。我看信中言辞闪烁,可能……这个忙道长将来并不想帮。”

此时,一阵大风席卷而过,吹散了钱塘湖上的袅袅仙雾,露出下面万丈黑渊也似的湖面,有那么一瞬,周问鹤觉得自己看见黑渊上泛起粼粼水纹,但随即他就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在湖面上看到任何东西,它黑得那么纯粹,那么极端,仿佛是在虚假的图画上扣出了一个真实的洞。

冼冲目视着水面,脸上半是期许,半是惶恐,仿佛正在一团漆黑中寻找什么,又仿佛在害怕找到什么。过了许多时候,她才缓缓道:“道长你看那边,多像一片无底幽壑啊。也许这才是十里钱塘本该有的模样。”

周问鹤回头望向湖面,心中也起了异世之感。那雾气已经渐渐聚拢回来,在湖面上弥漫交汇,无声铺展。忽然之间,那雾海猛地翻涌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其中搅动,与此同时,周问鹤听到了一声高亢婉转的啼鸣。

“这……”周问鹤倒吸一口凉气,刚才的变故猝不及防,现在回味起来,那声响清丽冷漠,高绝出尘,仿佛源自万古八荒之外。

“这便是钱塘雾中仙。”冼冲沉声道,她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却失了许多血色,“钱塘湖本是一片海湾,自春秋以下,冲来了许多海里精怪。雾中仙是其中少有,能存活下来的。”

“还有其它的?”

“孝建年间,钱塘湖畔曾冲上来一条怪龙,无爪无须,无牙无眼,四肢末端长有鳍蹼,能口吐人言,出水后高喊三声‘太宰还我’便死了。当时来了一个游方道士,教村民将怪龙火化,烧出骨灰混合尸膏数十升,制成脂烛,焚之可见幽冥。”

“等一下,”周问鹤慌忙打断说,“当时的太宰不就是……”

冼冲点点头:“南齐高帝。”

道人心领神会,但并不觉得惊异,宋齐梁陈本就群魔乱舞,留下的记录多有荒诞无稽之语,而其孝建年间,刘宋已露颓相,后世编出这种传言无非是为萧齐代宋作铺垫。

“另外,道长有没有听说过涂家?”

“没有。”

“那本是在钱塘湖畔土生土长的一个大户,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整座涂家大宅沉入湖底,然而在当地人的口中,涂家人并未死绝,反而时常从湖中游出来,掳走水边儿童。”

“只要是水边人家,大多会有一两件这种传闻吧。”周问鹤道,他表面上不以为然,心中却想起了薛温提到的那块铜牌。

“并非一两件。”冼冲俏皮地朝道人眨眨眼睛,“这个涂家大宅在余杭一带曾留下过诸多骇人传闻。亦有被人当湖神祭祀的历史。只是因为年代久远,许多传闻早就散佚了,另有一些则附会到了新的传说身上,如今世上只存一本偏隐的古书上,还留了一些涂家人的线索。”

“乡野淫祀,本就千七百怪。还有,行之姑娘刚才说的怪龙故事里,村民所行骇人听闻,恐怕也不是真的。”周问鹤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感叹这小小丫头见多识广,不让须眉丈夫。

冼冲闻言笑了笑,似乎并不想与道人争辩,她思忖片刻,又换了个话题:“道长,我知道你心思纯良。但是上三门之外,人心难测。就好比这个花家,你也须得提防一二。”

周问鹤未料到这女娃同自己只有几面之交,却说出这种话来。外加她虽被花家引为上宾,却一直对自己和颜悦色,仔细想来,她或许也有心要结交上三门。

“道长你可晓得,五十年前束云楼大火,曾有一个幸存者?”

“姑娘是说,暧老太爷第三子,花戬?”

“火灾时,戬老爷年方四岁。世人常说他被救出来后便一睡不醒,此言非实。戬老爷偶尔也会睁开眼睛,但神思恍惚仿若梦游。家人们便趁这个时机喂他些汤食药剂,如此续了戬老爷三年阳寿。但到了戬老爷七岁时,光景已不容乐观,因为鲜少饮食,戬老爷浑身骨瘦如柴,身长也与四岁时无异……”

“……但围绕着戬老爷却发生了越来越多的怪事,有人说,深夜里曾见戬老爷在束云楼废墟下哭泣;而戬老爷的手脚,也渐渐开始畸变。后来没熬到年底,戬老爷便随父母而去。但当时还在世的蔓老老太爷,也就是暧老太爷的父亲,却不愿孙子下葬,早先他看到戬老爷手脚时,神情便十分古怪,等戬老爷夭折,他立刻大张旗鼓建起山庙,把尚未入殓的戬老爷封入金身供奉在庙中……”

“那戬老爷难道如今还在……”

“不在了。”冼冲抬手指了指九曜山中某个方向:“原本在那里的,但有一天早晨,金身只余下一个破碎的空壳。花家人勘验过后发现,它是从里面被打碎。蔓老老太爷听说后惊惧成疾,没过多久也走了……”

“……蔓老老太爷走得很不安省,他活着的时候便脾气古怪,年轻时曾受高人指点,从钱塘湖中打捞出一船船的散着腐臭的青铜。他将青铜铸成各种奇兽,放在自己床前。老老太爷不在后,子孙们用青铜给他铸了一座铜屋,把老老太爷送进去,又在里面摆满各种铜器,最后将整座铜屋沉入湖中。”

冼冲所说这些故事过于荒谬,周问鹤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尴尬地笑了笑,对面的冼冲也看出来道人的不以为然,第一次收起了笑容:“道长,听我一言,你真以为那些古铁,是花家家主打捞上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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