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演砸了么。
但细想想,其中也不全是自己的责任——若是李常郡早些跟自己对对词,哪至于这样。
堂内一片平静的表面底下,是压抑不住的暗流涌动,风浪呼之欲出。
大娘子面上惊愕的神情一闪而过,瞬间又恢复端庄气象。
她没有对宋如君那句惊人之语做出评价,反倒是就着李常郡刚刚奉上的茶碗细品了一口。
“水看着倒清亮,这可是新下的春茶?”她曼声问。
——倒跟完全没听见宋如君说了什么似的。
李常郡把这一幕看在眼里:“母亲大人精通茶道,做儿子的自然不敢怠慢。特意托人寻的眉山茶,味道清雅些。”
他说完这句,伸手示意宋如君:“你也累了,坐下歇歇。”
他指的地方正是大娘子的下手位,按理来说是李常郡这样身份才能坐的。
宋如君刚刚才吃了灵机一动的亏,正收不了场。一听这话立马从善如流,道谢坐下。透过衣服能感到梨花木椅微凉,硌的人有点疼。
“来,吃茶。”李常郡待她坐稳,亲自拿起调羹,撒上盐沫花生碎,匀了一盏春茶给她。
两人靠近时,他看到了少女眸中的求救,附耳轻声道:“随机应变。”
这厢窃窃私语,看着是两个有情人你侬我侬,竟完全不把堂上众人放在眼里似的。
而放眼望去,只有两个人坐着。一个是当家主母,一个是门路不清的姑娘,竟然被抬到了同等位置上。大娘子喝的茶,宋如君能喝,大娘子坐的位置,宋如君能坐。
李常郡这一碗水看起来是端的齐整,但在旁人心里却翻起滔天巨浪来。
大娘子好像没瞅见这幅动静似的,垂眼看了看手中茶盏,温声道:“有了孩子,总归是喜事。”
说完唤那白面官人进来,还特意嘱咐:“去叫郎中来看看,也放心些。找个医术高明的。”
而这一连串的动作中,她连看都没看宋如君一眼,摆明是没把她当回事。
“我已请郎中看过了,人没大碍。”李常郡出声阻拦,“她跟着我在路上受了些苦,所以只是身子有些虚,胎象不大稳。”
“涉及子嗣,怎能是小事。”大娘子面上淡淡的,摸着腕上玉镯,“你也是年纪轻,不知道其中利害,放纵自己性子来。为何不提早和我说?”
“是儿子想的不周全。只是我原本想着毕竟涉及婚姻大事,还是应当面与母亲……”
大娘子嗤笑了声,终于把目光投向了宋如君,似乎是在掂量她的斤两。
半晌,她说:“这姑娘看着相貌尚好,又是个能生养的。不用与我商量,留作通房就是了。”
见李常郡不言语,她拿起主母的架势,训诫道:“有道是娶妻娶贤。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爬上了床,做梦想着土鸡摇身一变成凤凰,李家颜面何存?”
好家伙,这大娘子比庄二姑娘还气人。
宋如君觉得一股火从心里拱上来。她也是好人家出身,清清白白,能识文断字,怎么就成了阿猫阿狗野山鸡了?真想拿手中的茶碗打爆这老妖婆的头。
她正心中默念“小不忍则乱大谋”时,李常郡开了口:“既然俗话说娶妻娶贤,想必您也听过这么句话——母凭子贵。如今如君姑娘有身孕在身,就是立了妻,说出去谅旁人也不敢嚼舌头。”
“母凭子贵?”大娘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眼角都扯起了皱,“肚子里揣个种就想一步登天,岂不荒唐?”
“大娘子所言极是。”
原本隐有针锋相对态势的两人都安静了,谁也没想到会有第三个人在这时候插嘴,齐齐望了过来。
刚刚那句话是宋如君笑着说的。
“我也不信母凭子贵这一套。”宋如君乖巧道,“想来大娘子持家有道,有定远将军这么个人中龙凤的儿子,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若是没有,也定能一世荣华富贵,独享节度使大人的专宠……”
人越是没有什么,就越在乎什么。
刚刚李常郡与大娘子一番唇枪舌战,宋如君已经听出来,那老妖婆恨极了靠孩子上位这件事。所以她刚才讲的这几句,猛一听这没露出她已经知道李常郡非大娘子所生,实则又在死命戳老妖婆无出的痛脚。
“放肆!”大娘子果然怒极,猛地一拍桌子,腕上玉镯叮当作响。
“是我哪里说得不对么?”宋如君吓得簌簌发抖,“今日头回有幸得见大娘子,深觉名门大家的修养果然不凡。我是真心仰慕您,若是说的不妥,绝属无心之过。”
这一招茶香四溢,还是跟庄静思学的。
大娘子被架在了高位上,总不好再大发光火,冷笑一声,静看宋如君还能耍出什么花招。
而宋如君喷了这么一通,出了些恶气。自己心里也舒服了。她端起茶杯,施施然饮了一口。
茶一入口,她突然怔住。
抬头望向李常郡时,男人目光深沉,不知是何意。
宋如君脸色骤然泛白起来,一只手捂着紧紧拽着裙摆,连指尖都跟着颤抖,虚弱道:“肚子不知怎的就疼起来了……”
大娘子见她头上都有汗珠要落下,也是一惊。这厢才要招呼人,李常郡就跟早有准备似的,箭步冲上来。
他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朝堂外大喊:“许广!去给我找郎中!”
宋如君迷迷糊糊的合着眼,听见李常郡胸腔震动,搂住自己拔足狂奔,进了后院侧厢。
再然后,她跌入了柔软被褥之中。
片刻静谧之后,头顶响起男人的声音:“醒醒吧,没旁人了,不用演了。”
宋如君立马睁眼:“水,快给我水!”
李常郡回身抄起案上的茶壶,递了过来。
宋如君一把接过,咕咚咕咚灌了个水饱。好半天才缓过来,嘴里“呸呸呸”了几声:“你刚刚往茶里加了多少盐,忒咸了。”
说完这句,又有些得意的看向李常郡:“弄得这么咸,是给我的暗号吧?还好我喝了,不然还悟不到这一层。刚刚临阵脱逃的还算及时,咱们真是难得默契一回。”
李常郡揭了面具,捡了张椅子坐下,似笑非笑地说:“哪来的什么默契,我就是单纯想齁死你。”
宋如君:……
“是我先前失言,将军要是想这么罚我,我自然无话可说。那依将军的意思,我当初应该说些什么?还请指点一二,下次定不会重蹈覆辙。”
她一旦心虚下来,语气都文绉绉许多,好久没用的“将军”称呼也回来了。
李常郡道:“我原本想的是,姑娘为了救我,不幸染上鬼头疯,我感怀于你的舍己为人,非你不娶。”
宋如君觉得这人应该转行去写话本,非常能够从自身经历出发,虚实结合得当,还套路迭出,让人眼花缭乱。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李常郡出言打断了她满脑子的胡思乱想。
“说说吧,现在怎么收场?”男人温声道,“我们从哪去弄个孩子出来?”
他一边说,浅褐色眼珠一边若有所思在姑娘身上打量。
吓得宋如君赶紧勒紧上袄,生怕被他看两眼就怀了孕:“你刚刚不是说我胎像不稳么,不然就说我小产了吧。”
“扯这种谎,一会儿郎中一把脉不就全知道了。你当大娘子是吃素的?”
“……就不能贿赂贿赂郎中?”宋如君先前没觉得李常郡这么死心眼。
男人嘴角轻不可见的往上弯了弯,摇摇头,大有“你闯的祸我不善后”的架势。
“你这人属实不大义气。”宋如君给他盖章定论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讲义气了?”李常郡浓眉微蹙,看着略有些无辜。
宋如君刚刚才压下去的火又蹿了起来:“要不是你把那老妖婆惹过来……”
她还没说完,就看见对方一动不动的凝视着自己,那眼神好像在看一只炸毛了的雪兔。
男人的声音有点喑哑:“是我不对,那我给你陪陪罪?”
“大可不必。”兔子连连摆手。
李常郡突然倾身,嘴唇在宋如君耳边擦过,呼出的热气痒的她脖子一缩。
少女老实了,闭嘴了,下意识的闭起眼睛,等待一个温热的吻落在自己腮上。
“我给那老妖婆茶里放的盐更多。”
李常郡说完这句话,志得意满的撤回身,眼里都漾起了笑意:“你闭着眼睛是在等什么吗?”
这个疯批。
宋如君嗖的把眼睛睁的溜圆,狠狠剜了他一眼。
须臾,一个疑惑又拢上她的心头,“不过我还是想不大明白,你如今也算是大军在握,连刘欣的面子都可以不管,何至于非要花心思敷衍大娘子?置之不理不就完了。”
“其中隐衷不是一句两句说的完的。”男人淡声道。
谈话间,外面传来许广中气十足的声音:“郎中来了!”
怎么这么快?
宋如君赶忙躺下,心里飞速打着小转盘,想着一会如何发现应付过去。
“大娘,听说你怀孕啦?”
那郎中人还未进的屋内,话音倒先来了。
这声音为何听着如此耳熟?
宋如君觉察出不对味来,睁眼看向李常郡。而男人刚刚不疾不徐把面具扣好了,毫不紧张似的,冲她弯了弯嘴角。
他们吃的是咸茶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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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铁憨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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