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未平,一声又起:“大娘,上次是我不对。先生教训我了,男子汉大丈夫,不该耍小脾气的。”
这句话立刻让宋如君恍然大悟起来。
她挣着坐直身子,就看见一个雪团子似的身影跑了进来,后面跟着个年轻人。
眼前的两个活宝,不是濮州那一对郎中和小药童么。
她立马转头瞪了李常郡一眼。
怪不得他不着急,人家打叫许广找郎中那会儿,心里就早有安排。
那郎中慢走两步,对李常郡不卑不亢的屈身行礼:“多谢将军救济。”
许广正立在一旁,看见宋如君表情错愕,出言解释道::“濮州地痞恶霸太多,赋税之上又连年催缴,他们医馆的生意不大兴旺,便求将军给他谋个差事。将军看他医术甚佳,为人又有些气节,就请他随军行医了。”
原来其中还有这么一层故事。
“姑娘如今觉得怎样?”郎中应是听了许广讲的前情,温声问道,“听闻是有喜了?”
原本只是随口应付大娘子的胡编乱造,如今却搞得尽人皆知。
——宋如君实在是尴尬的想就地飞升。
郎中许是错认了她的表情,以为是害羞,还特意嘱咐众人:“夫人面薄,问诊还需清净些。”
一时之间,房内男丁除了郎中和李常郡,走的俱是干干净净。
“敢问夫人信期是何时停的?可有些厌食、喜酸的症状么?”郎中一边问着,一边从随身药箱中掏出薄布,搭在宋如君腕子上,方才把指头落了上去。
“大娘子那边还有劳先生回禀了。”李常郡淡声说。
“那是自然,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宋如君一听这话,立刻想把手猛地往回一收——但她瞥了眼李常郡,对方正站在郎中身后,颔首示意她稳住。
于是她停了下来,摒气凝神。
郎中如此望闻问切一番,表情疑惑起来:“夫人面色红润,脉象有力,丝毫没有滑脉的迹象……”
宋如君有点口干。
“无妨,先生直说即可。”李常郡温声道。
郎中打量着二人神色,沉吟半晌,方才开口,语气端的是大义凛然:“我懂了。”
***
与此同时,正厢房内。
这间屋子已经算的上是宅子里最体面的所在。有桌有床有椅,甚至台面上还有素色磨山瓶,里面插着几只桃枝。
要按许广的话说:“娘的,这跟皇宫也差不离了!”
然而照着节度使夫人先前的标准来看,乃是云泥之别。
“大娘子,要不要另寻住处?”白面太监一边替她打扇子,一边指挥着手下丫鬟们把流水似的物件从车上端下来,往屋里送。
珠玉帘帐、锦缎织面、南进的佛手瓜摆件,一件件精美绝伦的器具把这间陋室填的满满当当,竟也有几分金碧辉煌了。
“何出此言?”大娘子正端着玉盅漱口,把清水在舌尖转了两三圈,吐了出来,方才不疾不徐的问。
——刚刚李常郡那狗崽子下的茶忒咸了。狠心的玩意,随了他那该挨千刀的娘。
“您如此尊贵的身子,此处如何住得?”那白面太监继续道,“实在是折煞您了!”
“李常郡住得,我住不得?”
大娘子话音虽轻,但已经吓得听者双膝一软,扑通跪在地上。
“起来吧。”大娘子过了半晌,看见他跪出汗来,方才漫不经心道:“我知道你别无他意,是个心诚的孩子。”
这名叫宝瑞的太监是她看着长大的。
按理说净身者只是宫里才用得。但如今朝廷式微,藩镇割据,反倒是手上有兵的土皇帝说话要硬气几分。做大将军的父亲宠爱她,便把从小养大的玩伴给她做了陪嫁。
大娘子端详着宝瑞。虽然自己口中唤他做“孩子”,但其实他也人近中年,鬓间有了些许白发。
而自己,更是娇颜不再。
每次梳妆时她都能看到眼角日益加深的皱纹,刺目但鲜明。似是在提醒她容颜易老,又像是那个女人临死前的呼号:“他能对我下手,又怎么会偏爱你?色衰而爱迟,你迟早也有今天……”
我不会有那天,因为我靠的不是这张脸——她如此这般想着,心底却有一丝恍惚。
而丫鬟仓促的禀报声打断了她的回忆。
“启禀大娘子,将军请的郎中来了。可要带他进来?”
大娘子蓦地晃过神,微不可见的冷笑了下。她借着宝瑞的力,走到了珠帘后:“传他进来。”
门开了,年轻的郎中温声问礼。
“说吧。”女人的声音从珠帘后传出,气度非凡。
“如君姑娘的病症说起来也蹊跷,俗称是双珠暗结。”那郎中听见帘内响起两下不安的挪动声,继续道,“若是寻常人看,定会觉得这脉象与常人无异。然而我有幸在濮州见过这么一例,才知其中凶险异常。”
“你是说,她怀了两个?”
“是。”他想起李常郡暗指的意思,又添了几句,“从脉象看,男胎的机会大些。节度使大人后继有人,能承领兵的衣钵,真是天大的喜事。”
帘内人顿了顿,久到郎中几乎觉得她不会回答时,开了口:“双胎若想留住,可曾有些忌讳不成?”
“心情舒畅,好生将养,才有几分稳住的可能。”郎中接到。
“知道了,你且回吧。”
这一声淡淡的,郎中领命去了。
不过短短几句话,倒让厢房陷入了寂静。宝瑞不敢搭话,单看着大娘子摩挲自己手腕上的镯子,陷入沉思。
“你来。”过了几乎一炷香的时间,大娘子招呼道。
宝瑞立刻躬身上前,听见女人问他:“你可信那小妮子怀孕了?”
“小的不知。”宝瑞圆滑道,“这郎中是将军找的,想来说的都是将军让他说的话。但若是他们拿怀胎这件事做假,一来没有必要,二来往后也收不了场呀。”
“罢了。”
大娘子似是想的乏了,摆摆手示意丫鬟们把床铺好。垫了足足三床被褥,直到宝瑞觉得软硬中,方才请她小憩。
她卸了珠钗,阖上眼,脑子里却还飞速转着。
她此行是受夫婿和父亲所托,把那狗崽子的婚事定下来。如今局势微妙,谁也不想第一个打破王八盖子,因此维护朝廷颜面倒成了台面上的默契了。
若是圣上没了,宗族中唯一挑的出手的,也只有嗣王了。
与嗣王联姻,百利而无一害。至于那通房生上两个男孩,倒也是锦上添花。郡主那儿自然是忍不得的——待到月份大了,把那通房送出去,瞒住郡主就好了。
大娘子想着,略微有些感慨:若不是为了李家,为了族亲郑家……她何至于忍耐至此,处心积虑至此。
若是可以,她恨不得让李常郡跟着他那个狐媚子生母,一起沉塘算了。但她做不到——李家还用得着这狗崽子。
恨意和恼意夹杂在无奈中,宛若烟雾般席卷上来。在睡意渐渐蔓延时,她突然感觉袖中有什么东西在爬。
接着,那玩意狠狠咬了她一口。
“啊!”大娘子猛地从床上弹起,使劲抖落袖子,一个两个小点似的东西落了下来。
“有虫——”她惊声尖叫道。
锦缎之上,竟然爬出些密密麻麻的红蚂蚁。
***
“将军!都弄好了!”
郎中才走不久,许广的话音就传过来了。
李常郡出言道:“好。”
这一声不紧不慢,不熟悉的人会觉得他不过随口一回。但宋如君现下对他有几分了解,她看男人突然端起茶杯掩饰性的喝了一口,便知道这人正在心里偷乐了。
“可是有什么喜事?”
“没有。”男人矢口否认,但嘴角边的笑已是掩盖不住。
他倒是越来越爱笑了。
宋如君想着,指了指自己的嘴角,示意李常郡已经露馅:“这儿都藏不住了。”
“我叫人寻了几只蚂蚁,放在大娘子铺上了。”李常郡温声道,“她害怕那玩意。”
宋如君:……
幼稚,太幼稚了。
不知不觉间,宋如君竟然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我现下拿她没什么别的法子。”李常郡漫不经心的翻阅着台上的拜客名帖,语气突然变的有些寒凉,“不过是皮肉之苦,和沉塘比起来,算的了什么?”
宋如君突然觉得,那个铁面罗刹又回来了。
她听话听音,生怕引火烧身,没有再细追男人和大娘子的过节:“也不知道那郎中有没有被看穿。”
李常郡不答。他翻阅拜帖的手顿了下来,突然像发现了什么新鲜玩意似的,拎起一张,递了过来。
宋如君接过,上书:“兵部左侍郎成城。”
“成城这人怎么了?”她疑惑道。
“我带你去见见他。”李常郡转身批了披风,就要往门口走。见宋如君立着不动,续道:“大娘子那头估计正乱着,顾不上我们。”
“为什么要去见他?”宋如君没反应过来。
“如果一个人四年前不过是个百夫长,如今却能官至左侍郎,你觉得他如何?”
“天赋异禀,再就是贵人相助。”
李常郡笑了:“我若是说,他四年前百夫长一职,是在安西做的呢?”
宋如君愕然,手中名册不经意间滑落。
“你是说……”
“我不知道。”对于不确定的事,李常郡从来不说死,“我只是觉得,孩子他娘可能会想见见这人。”
郎中:一胎二宝(1/1)火上浇油(1/1)
开始查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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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迷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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