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此人熟识?”
宋如君边快步跟着他出来,边问道。
李常郡个子高,因此步子迈的也比常人大些。不知不觉姑娘就落到了后面,只能提起裙角小跑往前撵。
男人听见了她仓皇的脚步声,于是顿足,回身言简意赅道:“谈不上多相熟,不过一面之缘。”
行动间,光洒在了他的黑缎披风上,留下一片炫目的斑点。
宋如君心底生起些疑惑:仅仅一面之缘,就对这人生平了如指掌?
她心思用在思索上,难免没注意脚下的路。面前砖石不平,绣花底一个没踩实,踉跄了下,身形晃动不稳。
男人下意识的伸手去扶,却被她躲开了。
李常郡感受到了姑娘隐隐的排斥,最终还是出言解释:“多年之前,我曾在凉州九曲回江处遇上过一支落难的队伍。其中打头的就是那个成城。他自诉是打安西来,不是逃兵。我没多确认,便把他们交给了督军。”
宋如君听得果然入巷,忍不住问:“然后呢?”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行到车前。
李常郡亲自打了车帘,伸手微微扶住宋如君。而这次她没有避开,借着力上车。
“我本把这事抛之脑后,谁料三个月之后,路过怀来时竟又与此人相逢。而他已是一个七品知县了。”
李常郡说完,把身子探出窗外,对手下附耳几句。随后敲了敲车厢外壁,马夫扬鞭,车轮缓缓而行。
宋如君细品,察觉出异样:“即使不是逃兵,没有受审,按理说入仕也没有那么容易。”
“是。”李常郡点头附和,“我当时没走心,寒暄两句就过了。之后又久不在京中,没大关注朝中武官任命。没想到时隔四年,这人已经升到了兵部左侍郎。”
宋如君觉得喉咙间都有些艰涩:“这未免也加官进爵的太顺当了些。你是觉得……”
“事出蹊跷必有因。你说他身后的贵人,是谁呢?”
宋如君说不出。
脑海中喷涌而出的可能性几乎淹没了她:“他升的如此之快,是否与流沙丘一役有瓜葛?”
“也许有,也许没有。毕竟安西一年能打那么多仗,又或许只是他命好,特别受人赏识也说不定。”
宋如君刚刚饱胀的希望被泼了冷水,瘪下来:“若是没有,岂不是白白浪费时间,倒叫大娘子起疑。”
李常郡沉默片刻,再开口时有了安慰的意味:“若是没有,就当去踏踏春了。”
***
李常郡所言不虚,车到的地方叫清流苑,确实是京中一处踏春的好地方。
树梢已经开始抽出嫩芽,蓬勃出融融绿意。游人如织,嬉笑赞叹声不绝于耳。
挑着扁担卖绢花的小贩吆喝着,竭力想要趁着好春光开个张。
“你喜欢?”李常郡见宋如君的目光凝在拿一朵朵鲜亮的花上,出言问道。
宋如君慌忙摇头。
她不过是想起了那个现下不知身在何方的少年,和他的那句“别的姑娘有花戴,阿姊你却没有。”
真相似乎就在咫尺可及之处,而透过层层迷踪,自己却抓不住它。
但至少是越靠越近了。
“要朵红的。”
宋如君还在沉思间,没注意到男人离去。须臾,她头上突然一沉。探手上去,真是一朵绢花。
她唬了一跳,待要伸手去拔:“如何好平白受人馈赠。”
那花做工不甚精良,但红艳艳插在乌黑鬓间,与人面桃花两相映,竟有了几分牡丹真国色。让人的目光很难不停留在上面。
李常郡拦住:“不过一朵花而已。”
宋如君也觉得将军不缺那一个铜板,便笑了笑,留下了。
一个戴花,一个赏美人,倒真跟寻常夫妻没什么两样。
只不过男人下一句话,就拉回了现实:“成城设的宴,就在望春水榭。”
不远处盈着一汪翡翠似的湖水,湖心岛上面有个水榭,上书“望春”二字。寻常百姓过不到那里,因此格外清净。
宋如君脚踩在厚实的草上,好像船行水波,倒有些不大适应。不过好在路不远,不多时,便也到了。
“高老这诗写的着实是妙,妙啊!”
人还没进水榭,远远的已经听见恭维声扑面而来。
云母案台之上备好精细酒食,武官与大儒列坐其中,和她原先料想的三人私下会面的场景大不相同。
看样子,应是在搞什么诗宴。
而原本喧哗的众人此时也看到了带着卫兵前来的李常郡和宋如君。
一个老鸹似的一身黑、一个丫鬟似的一身布衣,看着随意,又有些煞气凛然。
这两位是什么来头?
成城是这次的东道。他早就听了手下回报,说是李常郡要来。因此立刻起身迎了上来,颇有些自得的抢在在座诸位起身前,第一个上来行礼:“听闻定远将军抵京,有失远迎!”
各位宾朋恍然大悟,一个个与有荣焉,问候之词满天飞。
这厢李常郡淡淡的,竟然也回了个礼:“劳烦成大人。”
不过宋如君的注意力不在场面的虚数之上。
打她踏进水榭的第一步,在看到成城之后,她所有的精神就都集中在这人身上。
成城看起来四十有余,除了一身墨绿紮丝长袍看起来价值不菲,其余只能用两个字形容:普通。细眉细眼,中等身量,不美也不丑。
普通到若不是旁人吹捧,让人瞧不出他贵为兵部左侍郎。
普通到那张脸就算看过一眼,也很快就会忘记。
这么个其貌不扬的人,会和阿耶之死有牵连吗?
而热闹过后,成城的表现就只能用“过分谨慎”来形容了。他招呼来小厮重上些吃食,又恭敬请客人入座。
李常郡现在是圣上眼前的红人,回京之后第一个就来赴他的宴,他自然面上有光。但几次短暂的相遇,他已知此人不好相与。因此一言一行,分外小心。
李常郡被簇拥着迎进主客位,见宋如君愣着不动,应是想事想的入了迷。
他刚要解围,席首上的人却先一步发了话,声音倒是意外的柔和:“姑娘若是不介意,可以坐我边上。”
宋如君一愣,抬头望去,才发现原来成城坐的竟然不是主位。而端坐主位的人一脸英气,剑眉之下的那双眼睛,却似桃花春水。
宋如君看向李常郡,对方明显也有些迟疑,但还是微微一颔首。
于是她落了座。
“这位贵客看着眼生,不知如何称呼?”李常郡接了仆人送上的茶水,顺势问道。
席首的贵客笑而不语,倒是成城打了圆场:“今天是诗宴,咱们都以别号相称。这位可唤做……”
“山居客。”那贵客接道。
“这个名字倒是雅致。”李常郡说完,“只是您知道我们的身份,我们却不知道您的。如此藏手藏脚,是不是有些不妥?”
话说的露骨,那贵客竟跟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夹了一筷子晶莹剔透的鱼脍,还特意指给宋如君:“这个不错。”
宋如君一愣,依言尝了一尝,果然鱼肉鲜嫩,入口即化。她嘴上称赞,心里却生出怪异之感:这贵客是何身份,竟然连李常郡都不放在眼里?
席间蓦地安静下来。
解铃还须系铃人,到底是李常郡自己打破了沉默:“刚刚我远远听着,正有人做诗?”
气氛一下子活络起来。立马有人解释此次诗会是看春景、咏春词,更有好事者把高老刚做的诗复述了一遍:
草树知春不久归,
百般红紫斗芳菲。[1]
“这首《晚春》写的绝妙!”座下门生为那阁老歌功颂德,“开篇讲草木通灵,为春兴盛……”
嗡嗡嗡,好像一群苍蝇搓手。
李常郡等议论声平息,似是有些感慨道:“错过了如此好诗,确实可惜。不知成大人作了什么没有?”
“尚未,尚未。”
李常郡摇着面前的茶水,漫不经心道:“成大人行伍年头深远。从安西到怀来再到京中,想必见过的奇闻异事多,写出来的诗也格外有趣些。”
宋如君一听进了正题,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而坐在她身边的贵客却轻的嗤了一声,似是笑了,拿起桌边紫檀木扇磕了磕台面。
贵客动作间,一股幽香传来,意外有些熟悉。
宋如君有些诧异,强按下心中疑惑,深吸了两口方才隐隐有些把握。
——那贵客袖间熏得是闺阁女子才用的茵犀香。
宋如君还是小时候见族亲时,闻见母亲熏过一次。不过论纯度和香气,远不如现在闻到的万分之一。
她终于知道哪里奇怪了。
有些轻细的声音,轮廓柔和的面庞,茵犀香。
种种线索汇聚在一起,都指向了一个结论。
坐在她身边的那个贵客……
应是女扮男装。
[1]《晚春》韩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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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诗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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