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外漫山遍野都是人。
汉人的援兵已至,光是汉人士卒便有一千。
马蝗、埽箕、香炉山等峒瑶兵,亦在寨下集结,算上之前便已抵达的瑶兵,瑶人也突破一千之数。
白面江峒已成孤寨,奉明还也已成了孤家寡人。
寨墙上将领士卒情绪低落甚至惊惶,奉明还却十分镇定,叫护卫搬上一箱箱金银珠宝。
“这些钱财,儿郎们分了去!”
奉明还一副临危不惧、视死如归的姿态。
“汉人勾结我族奸人,欲灭我唔奈!你们若自认唔奈,便与孤死守白面江峒!峒在人在,峒亡人亡!”
奉明还披甲持刀,身侧护卫齐声大喊,“峒在人在,峒亡人亡!”
将领们你看我,我看你,竟有些犹豫,反倒是外围的士卒,许多人被感染,一齐呼应,“峒在人在,峒亡人亡!”
众将再不敢迟疑,高喊道,“峒在人在,峒亡人亡!”
“儿郎们,定要守好寨子,绝不能让汉人抢走我们的田土!毁了我们唔奈的传承!”
奉明还神情激动,亲自给将领与士卒分发金银,众将士皆诚心应诺,士气被拔高许多。
不久,汉人以炮火压制寨墙瑶兵,开始第一次攻打瑶寨。
白面江峒的寨墙低矮,将士又只有弓箭、檑木、滚石等物御敌,难以抵挡有盔甲、盾车等器械的攻城汉卒。
仅仅第一波攻击,便有二三十个汉人打上寨墙。
所幸瑶兵勇敢,奉明还亲自上场杀敌更是激发了众将士的血性,生生将汉人的攻势阻住了。
奉明还割下一个重伤汉人的头颅,举起来残酷而疯狂地大笑着。
“汉人不过如此!唔奈必胜!”
众将士纷纷回应:“唔奈必胜!”
奉明还退至阵后,巫医上前检查伤势,他仍振臂高呼,“儿郎们,唔奈必胜!”
“唔奈必胜!”
欢呼声中,汉人的炮火再至,奉明还躲进战棚,斜眼看向心腹。
心腹做了个奇怪的动作,周边护卫纷纷围拢上来,奉明还与一个身形相似的瑶人换了衣服,两人脸上都涂抹了血液。
心腹在奉明还身边低声道,“大王,会不会太早?”
“早甚么!”奉明还心有余悸地说道,“原本想着多打一会,多撑些时间,这样撤退时也不至于匆忙。
“但社贼着实厉害!难怪官兵打不过!方才寨墙差点被社贼夺去!再不走,便走不了了!”
他恨得咬牙切齿,“山中穷得很,也不知社贼看中了甚么,硬要与老子作对!好在老子也不算太亏,那些老东西藏了不少好东西!”
说着他瞥向心腹,“东西都藏好了?”
心腹恭敬回道,“大王放心,那些宝贝都藏在了隐蔽之地。我们逃……撤退时,即能取走。便是来不及取走,也不会有人发现,日后再拿便是。”
“好,做事稳妥!”奉明还藏于护卫之中,“我们现下便走!”
心腹将领低低应了一声,率领一众护卫走了。
守寨将领察觉到异样,但“奉明还”坐在战棚里,再疑惑也只是以为那将领是去执行“天武王”什么命令去了。
汉人二度攻寨。
攻势远比第一次要猛烈,纠缠时间也远长于第一次,瑶人将士拼死抵住,汉人才不得不撤退。
可己方损失惨重,近半将士没了作战能力。
将领惶恐,向“奉明还”寻求“守寨法子”。
但此时的“奉明还”不能说话,只有由他身边护卫代劳。
“你们这就怕了?汉人才打了两轮!大王说了,峒在人在,峒亡人亡!寨墙没了,便在寨中守!寨子也被夺了,就用身体守!
“便是死,也不能叫汉人小瞧了我们,也不能叫祖宗对我们失望!”
将领被骂走,但片刻后又有几人围了过来,护卫正要破口大骂,却见那几人欣喜若狂。
“大王,援兵来了!”
战场局势陡然变化。
已钻进地道的奉明还呆呆站在原地,“你是说,蒋天锦那废物当真说动了刘南山和卜连山?”
心腹几番欲言又止,最后最化作一句问话,“大王,还走么?”
奉明还面色阴冷,“走?走哪去?日他祖宗,老子走都走不脱!”
又骂了几句,他看向来传话的亲信,冷声道,“且问清楚,蒋天锦答应了甚么,才说动了刘南山还有卜连山那两个杀才!”
亲信领命而去,奉明还也与心腹出了地道。
阳光炫目,眼前一片白茫茫。
白茫茫的烟慢慢消散,罗固气冲冲地到后方营地见了林巧月和胡骥。
他很是不理解地问道,“为何要退兵?溆瑶不过数百人,我们仍占据优势!”
胡骥请他坐下,亲自给他斟茶,“罗连长,此前我与林理事之所以同意尽快攻占白面江峒,是担心奉明还借均田令整合北边峒民。
“但奉明还攻破马蝗等峒,掳杀近千瑶人,各峒不但不可能与奉明还结盟,而且元气大伤,仇视汉人之徒也难以掀起叛乱。
“原本可以顺便攻取白面江峒,但如今溆瑶援兵已至,几百人凭寨固守,我们要拿多少人命多少时间去耗?”
罗固面色好了许多,但仍反对道,“要进拓瑶地,怎么可能不打仗?怕死,还打甚么仗!”
“我们不怕牺牲,但不能让人白白送死!”林巧月道,“罗连长,即便我们能攻下白面江峒,又如何能守住?
“奉明还虽然罪恶滔天,但在白面江峒瑶民眼中,却是让他们翻身的好人,否则守寨时也不会人人当先。
“溆瑶未至还好说,溆瑶一到,我们已无绝对优势,短时间内无法根除奉明还遗毒。要知道,我们在这大山中还是外人!”
胡骥观察着罗固的脸色变化,知道这位罗连长已经被说动了,便接过话茬继续劝道,“罗连长,若将视野放在整个高平瑶地,却是奉明还举目皆敌。
“即便我们让出白面江峒,他奉明还也无可能再侵占一寸瑶地。反倒是我们走了,失去外部威胁,内部争斗起来,他奉明还又能再撑多久?”
罗固皱眉问道,“内部争斗?奉明还本就威信高,我们退兵,送他一个‘打退’汉人的‘大捷’,恐怕内部再无人敢反对,怎么可能争斗!”
胡骥笑道,“罗连长,我敢断言,我们撤退,白面江峒不但会有争斗,而且会愈演愈烈,只看奉明还能压到几时罢了。”
罗固不大相信地看着胡骥,胡骥却问他道,“罗连长,你觉得奉明还是个怎样的人?又到底想要甚么?”
罗固厌恶地撇了撇嘴,“奉明还阴狠自私,狂妄自大,一个小小的白面江峒,也敢称王,当真可笑!他想要的,也无非是做个山大王罢了!”
“是也,奉明还所想所思,不过是做个山中人人臣服的大王。”胡骥点头说道,“那对于山大王奉明还,重要的是手下的将领、士卒,还是瑶民?”
罗固嗤笑一声,“当然是……”
他的讥笑慢慢消散,沉思道,“兵将与百姓,本为一体,是以分得田土的瑶兵甚为奋勇。但奉明还想做大王,手下的将领士卒亦想当人上人……”
“罗连长看得明白!”胡骥赞道,“若奉明还当真与瑶民同甘共苦,说甚么也得趁他弱小时灭了他,但奉明还却是个只想当山大王的人。
“虽不知他哪来的奇思妙想,搞出了均田令,但实际上仍在奴役瑶民,也只能奴役瑶民。他为王,他要享受,那他的‘文臣武将’要不要?
“现下还有外峒的劫掠可用,但之后哩?一个小小的白面江峒,这人要多吃两口,那人要多吃一口,瑶民如何撑得住?”
林巧月重重说道,“所以,我们坐等他自取灭亡即可,不必浪费将士性命。罗连长,善战者,无赫赫战功!”
罗固默然,胡骥见时机成熟,将一封信交给了罗固,“罗连长,这是杨社长的回信。”
罗固眼眸微颤,拆开信慢慢看起来。
胡骥在旁说道,“罗连长,奉明还龟缩白面江峒,已无法妨碍我们治理梅山嵠,也阻拦不了我们向溆浦、黔阳等地进拓。
“如杨社长所言,战争是手段而非目的,最紧迫的事仍是治理梅山嵠,让瑶民归心,让我们不再是这片大山的外人。”
罗固心中仍有些不舒服,但还是点了点沉重的脑袋。
“少数服从多数,你们既已决心撤退,我再坚持也无用。”
他将信还给胡骥,忽地想起什么,问道,“佟直指哩?”
胡骥一声不吭,林巧月颇有深意地笑了笑,“罗连长,香玉她并非闲人,自有她的事要去做。”
罗固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与此同时,两百余里外的城步县扶城峒石羊寨,佟香玉忽地抬起头,几滴汗珠掉在地上。
蓝慧身着青布衣裳,头上亦是青布包头,立在扶城河畔,高兴地呼喊佟香玉。
饶是呼喊还不够,她像是全没听见佟香玉让她停在原地等着的说话声,赤着脚走得飞快。
“直……小姐,你来了!”
她左顾右盼,见佟香玉身后只彭兴等数人护卫,不由担心起来,“小姐,你怎么不多带些人。我们这的人,执拗鲁莽,万一……”
佟香玉笑道,“人,远不止这些。但你们峒主好说话,我也不能无礼。我先与他说几句话,再调兵过来。”
蓝慧顿时喜道,“社里终于肯发兵了!让那些老顽固晓得我们大同社的厉害,他们才会低头!”
说着她扶着佟香玉往南边扶城峒走去,“那便不去石羊寨了,直接去找老峒主,正好蹭一顿好饭!”
佟香玉无奈地笑了一声。
这蓝慧平时很是听话,你说什么便做什么,但某些时候,却又固执得很。
像是扶着她走路,她说了几次,蓝慧就是不改,她也懒得去说了。
扶城峒外很是热闹,大同社在这开了几家店铺,店内的奢侈品在城步五峒头人间甚为畅销,而便宜的粮食、食盐则深受寻常苗民喜爱。
佟香玉的目光被捆在一起的几只山鸡野兔吸引。
那鸡兔被一个黝黑的青年挑着,荡来荡去。
青年走到兼卖食盐的粮行前,却被店内小厮拦住,“客官,且慢!猎物不如先放在店外,在下帮你看着!或者,客官你要甚么,在下帮你拿出来挑选。”
青年提起山鸡野兔,操着不大熟练的汉话说道,“刚打的!新鲜!我拿这个,换盐!”
小厮顿时露出为难神色,“客官,本店只收银钱……”
青年皱眉,“以前做买卖的客边人,都能以物换物,为何你家……”
“小哥,你莫为难他了。”
佟香玉走上去,一张年轻而又英气的脸看过去,她不由多看了几眼,脸上笑意更浓。
“这野味不如卖给我,我给你银钱买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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