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像梧桐巷口的小溪，悄无声息地流淌。转眼间，我已经六年级，程越也初中毕业了。那个曾经帮我接住小鸟的男孩，如今已经长成挺拔的少年，肩膀变宽了，声音也变得低沉，唯一不变的是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
暑假第一天，我抱着一摞素描本站在程家杂货铺门口，犹豫着要不要按铃。程越说过他今天会在家，但程叔叔可能也在。自从上次程叔叔委婉表示不希望我常来后，我总是尽量避开他在家的时间。
"阮念？"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转身看到程越推着自行车站在那里，车筐里装满了 groceries，"怎么不进去？"
"我...不知道程叔叔在不在。"我老实回答。
程越的表情黯淡了一瞬："他去参加批发商年会了，这两天都不在。"他掏出钥匙打开侧门，"来吧，我有个地方想给你看。"
我跟着程越穿过堆满货物的储藏室，爬上一条狭窄的楼梯，来到我之前从未到过的阁楼。与两年前相比，这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程越清理出了一片宽敞的空间，铺着旧但干净的地毯，一个小书桌上整齐地放着书籍和绘图工具，旁边是一个用旧沙发垫改造成的座位，天花板上挂着几串小灯泡。
"这是...你的秘密基地？"我轻声问，心脏砰砰直跳。
程越点点头，有些紧张地观察我的反应："我花了半年时间慢慢整理的。有时候晚上想安静地画图或看书，就来这里。"
我小心地走进去，生怕惊扰了这个神奇空间的气氛。角落里放着一台老式唱片机，旁边是几张黑胶唱片。墙上贴满了程越画的建筑草图，还有几张——我惊讶地发现——我随手画了送给他的小画。
"你喜欢吗？"程越问。
"太棒了！"我由衷地赞叹，指尖轻轻抚过书桌边缘，"这里就像...另一个世界。"
程越的眼睛亮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会懂。"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递给我，"给你配了一把。任何时候你想来都可以，只要我爸不在家。"
钥匙沉甸甸地躺在我手心，带着程越的体温。这份信任让我喉咙发紧，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个夏天，阁楼成了我们的秘密王国。程越教我素描的基础技巧，我则教他用梧桐树叶吹出简单的旋律。我们常常一待就是一整天，他画他的建筑草图，我画我眼中的花草鸟兽，老唱片机播放着程母年轻时收藏的民谣唱片。
"这首是我妈妈最喜欢的。"一天下午，程越放了一张新唱片，《The Sound of Silence》的旋律缓缓流淌在狭小的空间里。
我闭上眼睛，让音乐包裹全身。程越的声音轻轻加入，虽然有些走调，但莫名地令人安心。当我睁开眼时，发现他正看着我，眼神温柔而专注。
"怎么了？"我摸了摸脸，怀疑自己脸上沾了颜料。
"没什么。"程越转开视线，耳尖却微微发红，"只是...你听音乐时的样子很专注，像是整个人都融进去了。"
八月初的一个闷热下午，我们正坐在阁楼地板上拼一个一千块的拼图，程母突然出现在楼梯口。
"孩子们，气象台发布了台风预警，阮念该回家了。"她脸色比往常更加苍白，手里拿着一把伞，"小越，送阮念回去后直接回来，你爸打电话说今晚要提前回家。"
我和程越迅速收拾好东西。出门时，天空已经阴沉得可怕，远处传来闷雷的声响。我从小就怕雷声，每次打雷都会躲进衣柜里，直到雷声停止。
"你还好吗？"回去的路上，程越注意到我紧绷的状态。
我勉强点点头，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我惊叫一声，差点跳起来。
程越立刻握住我的手："别怕，我们快到了。"
他一路牵着我跑到家门口，确保我安全进屋才离开。妈妈见我脸色不对，给我倒了杯热牛奶。
"台风要来了，今晚早点睡。"她拉上所有窗帘，试图隔绝外面越来越猛烈的风雨声。
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风雨交加，每一道雷声都像直接劈在我的神经上。突然，一道特别响的雷声过后，整个房间陷入了黑暗。
"停电了！"爸爸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妈妈拿着蜡烛进来，放在我的床头柜上："别担心，只是电路暂时故障。"
她刚离开，又一道闪电照亮了整个房间，紧接着的雷声如此之近，仿佛就在屋顶炸开。我再也忍不住，用被子蒙住头，浑身发抖。
就在这时，我听见窗外传来轻轻的敲击声。起初我以为是被风吹动的树枝，但敲击声很有规律——三下快，三下慢，再三下快。这是我和程越约定的"紧急信号"。
我掀开被子，拉开窗帘一角，看到程越穿着雨衣站在雨中，手里提着一盏防风灯。我赶紧打开窗户，风雨立刻灌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我压低声音问。
"知道你怕打雷。"程越仰着头，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我跟我爸说要去检查店铺的防水，溜出来的。要...要我来陪你吗？"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让程越进我的房间？如果被父母发现...
又是一阵雷鸣帮我做了决定。我点点头："从后院进来，我爸妈在楼下。"
几分钟后，程越轻轻敲响了我的房门。他脱掉了湿漉漉的雨衣，但头发和T恤还是半湿的。我递给他一条毛巾，他胡乱擦了擦，然后在离我床最远的角落坐下，像是刻意保持距离。
"你不用这样的。"我小声说，"地上凉。"
程越犹豫了一下，最终挪到床边坐下，但仍保持着一段距离。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跳动，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显得格外高大。
"你爸妈不会发现吧？"我紧张地问。
"他们应该睡了。我爸今天特别累，一沾枕头就能睡着。"程越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看，我带了这个。"
盒子里是一个小小的晶体收音机，程越调到一个正在播放轻音乐的频率，音量刚好能盖过部分风雨声。
"我小时候也怕打雷，"他轻声说，"我妈就会给我讲故事转移注意力。"
"你能...给我讲个故事吗？"我请求道，又一阵雷声让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程越想了想，开始讲述他梦想中的建筑——一座悬浮在空中的花园，里面有会唱歌的喷泉和用光线编织的走廊。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渐渐让我忘记了外面的风暴。
"...花园的中心是一个圆形剧场，舞台会根据不同的音乐改变形状。如果你在那里演奏，整个建筑都会和你共鸣。"程越说着，突然转向我，"就像你的画一样，阮念。你的画总是让我想到音乐。"
我愣住了，没想到他会这样评价我的画："真...真的吗？"
"当然。"程越认真地说，"你画的那幅梧桐巷的秋天，我一看就能听到树叶沙沙的声音和鸟儿的鸣叫。你有种特别的能力，能把声音变成画面。"
烛光下，他的眼睛像是融化的琥珀，温暖而深邃。我感到一阵奇异的悸动，连忙移开视线。
"程越，你以后真的会建这样的花园吗？"
"嗯。"他点点头，表情变得坚定，"我要去最好的大学学建筑，然后设计能让人感到幸福的房子。不只是外形漂亮，还要考虑光线、声音、气味...所有的感官体验。"
"那我给你画插画。"我脱口而出，"你的建筑配上我的画，一定很棒。"
程越笑了，伸出手："一言为定。"
我们郑重地拉了勾，就像签订了一个重要的契约。外面的风雨仍在继续，但在这个被烛光照亮的小空间里，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不知什么时候，我靠着床头睡着了。醒来时天已微亮，风雨停了，程越也不见了踪影。我一度怀疑昨晚的一切是不是梦，直到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张纸条和一个小小的树叶哨子。
"用这个吹，我能听见。——Y"
我拿起哨子，轻轻吹了一下，声音清脆得像清晨的鸟鸣。几秒钟后，窗外传来回应的哨声——程越就在外面。我拉开窗帘，看到他站在两栋房子之间的空地上，朝我挥手。
阳光穿过云层，照在我们身上，昨晚的风暴仿佛从未发生过。
暑假结束后，程越升入了市重点高中，学业变得繁忙起来。我们见面的时间骤减，但每个周六下午，他都会雷打不动地带我去市图书馆。他复习他的功课，我则阅读各种艺术书籍，偶尔交换一个微笑或一张小纸条。
"你俩简直像一对老夫妻。"林小雨有次碰到我们，这样调侃道。
我的脸立刻烧了起来，程越却只是笑笑，没有否认。这个小小的细节，像一粒种子，悄悄落在我心底最柔软的角落，等待着发芽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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