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到宿云微住处时，门口蹲着一人。
楚煜饶有兴趣地探头看了一眼，转向宿云微：“有人找你。”
宿云微闻言起身先下马车。
楚煜跟在他后面，摸出扇子在手心磕了磕。
见宿云微走向那人，楚煜回头和寒鹰说：“你回皇子府，接下来一段时间我都住国师大人这里，府里交给你打理，有决策不了的事再来找我。”
“是。”
说完话，楚煜这才悠哉步到宿云微身边，那名正与宿云微说话的弟子看见他，话音一顿，躬身道：“感谢三殿下救命之恩。”
楚煜觉着眼熟，看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是昨日大牢里半死不活的那位。
也不怪他一时没认出来，昨日这人几乎快成尸体，脸和裸露的地方都是血污，分辨不清样貌。
楚煜微抬下巴，“小事。”
哪怕因为这件小事魔尊大人被禁足清修，他也依旧嘴硬。
别人宗门里的事楚煜不便多听，提步先进了门，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
他还有事要问宿云微，便刻意压着步子，一炷香后，没等来人。
楚煜心下疑惑，什么事要交代这么久？
又等了一会儿，通情达理的魔尊大人决定回头去找人。
这一看就热闹了。
宿云微长身玉立，站在门内，素衣昳丽，仙人之姿。
可这位仙人现在心情不太妙。
楚煜看着他的背影就莫名察觉。走近一看，果然，人是蹙着眉的。
导致国师大人不开心的缘由此时就在他面前。
楚煜上前和宿云微并立，折扇展开掩住下半张脸，看看地上跪着的青年，再偏头看看面沉如水的宿云微：“这是……？”
那青年许是见楚煜出来，想到什么，抓住救星般拱手朝楚煜一敬，道：“在下韩飞，想拜宿掌门为师。”
“嗷，这样啊。”楚煜余光看了宿云微一眼，读懂他的情绪，替他道：“他不愿意。”
韩飞身子一僵，失落道：“我知道，我资质不好，还为掌门带来过很大的麻烦。求掌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以后一定……”
空洞的语言加俗套的承诺，人看着也不靠谱，难怪宿云微不收。
这时，宿云微开口，“我说过，若你想，还是可以重新参与万剑宗招收新弟子，不必过问我。”
“弟子只想拜掌门为师。”韩飞坚定说着，作势要给两人磕一个。
楚煜合上扇子抵住他要往下磕的头，此时的楚煜还是想劝劝他，出声道：“拜师收徒讲究缘分。你先起来……”
韩飞不听，依旧要磕。
门口的这番场景不出意外地引得附近百姓观望。
韩飞被楚煜的扇子抵着，就那么僵持着，颇有一番今日宿云微不收他他就在地上跪到死的架势。
楚煜心底升起不耐，得寸进尺了还。
他表情冷下来：“如果你觉得，利用普通百姓的闲言碎语就能要挟人收徒的话，那你想多了。”
“我只说一次，”楚煜手上稍一用力，抬起他的脸，直视他的眼睛：“起来自己离开。”
“否则，哪怕你在这里跪到死，都不会有人管你。”
韩飞满目诧异，似乎想不到从头到尾笑吟吟的三皇子变脸这么快。
但他一咬牙还是没动，觉得自己的执着肯定能换得……
“既然如此，”楚煜不由分说，隔着衣料握住宿云微手腕，将他扯到身后，在韩飞瞪大瞳孔里，折扇左右一扇，两扇大门重重合上。
“真是麻烦，早知道不救他了。”
楚煜轻啧一声，松开宿云微的手，毫不避讳一门之隔的韩飞 ，朗声道：“别管他，他要跪就跪，跪死在门口我就给国师再换个住处。”
用世人眼光和流言蜚语胁迫人低头达成自己的目的，很肮脏的做法。
令楚煜一个魔族都不齿。
说完，他看向宿云微，不在意地下巴往院子那边偏了偏：“走吧，有事问你。”
见宿云微还是看着大门，魔尊大人很不爽，还没被人这么冷落过：“你陪他还是陪我？”
宿云微被楚煜的语出惊人雷在原地，到底是先一步转身。
两人并行走了一段距离，楚煜问：“我父皇让你干什么？”
或许是刚经历了糟心事，楚煜还帮了他，宿云微对他的态度稍缓，道：“陛下认为三殿下被人夺舍，让我查证。”
末了，他淡淡补充：“三殿下自己不也猜出来了。”
和楚煜想差不多，他行事过于嚣张，与楚凌完全不符，随着时间的推移，皇帝对他的怀疑只增不减。
昨日之事只是个导火索，楚煜有没有任性去威胁刑部尚书，都不影响皇帝对他的怀疑。
只是恰好有此事在，抓住机会逮楚煜小辫子。
不然禁足把他关自己府里就好了，还非得和宿云微绑在一起。
这么想着，楚煜心念一动，问：“那国师大人觉得我是不是被夺舍呢？”
“……”宿云微沉默片刻，道：“按元神来看，不是。”
很中肯的态度，元神和身体都都是一个人，只是经历不同，性格也不同罢了。
楚煜只是垂眼笑笑，没说话。
禁足期相处还算和谐，楚煜大部分时间都在闭关打坐，偶然一两次遇见宿云微，双方俱是微微颔首算打过招呼。
不冷也不热，点头之交。
除了宿云微，另外见得最多的人就是韩飞。
说起来，他也是个人物——自那日起，一连在宿云微门前跪了三日，直至晕死过去。
目的只有一个，拜宿云微为师。
于是，有人在国师府门前跪了三天的事很快传遍京城，发展出了各种版本。
其中最广为流传的是：韩飞亲人病重，在国师门前跪了三日求医，然而国师冷血绝情，不予医治，就任他跪了三日。
不知真相的百姓对此深信不疑，跟着痛斥宿云微冷血，谣言如柳絮乘风迅速传开。
鬼知道楚煜听到这个言论的时候有多想笑。
届时，他正占了宿云微的书房，百无聊赖地坐在书桌后，手边是一本摊开的书，指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点着宣纸。
微侧耳听完寒鹰禀报完近日的消息，他轻笑出声，“宿云微呢？他听到这些流言蜚语如何了？”
寒鹰道：“国师大人没有受到影响，也没有派人处置流言散播者。”
这一点楚煜能理解宿云微，人言可畏，一人一句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堵不住悠悠众口。
他唯一后悔的就是救了韩飞这个人，原本知道他是为亲人报仇，杀的还是个贪官，对他还有几分欣赏。
结果救完人一看，这不闹的嘛。
“陛下也知道了这件事，半个时辰前召国师入宫。”
楚煜发觉自己现在看不进去书，起身吩咐：“既然国师大人处理不了，我们就帮帮他。”
“查一下散播流言的主要人，还有写话本的那些，有编造成分的全都逮起来，小施惩戒，让他们知道。”楚煜理了理衣袖，“嘴巴乱说话是不对的。”
“另外再找几个能说会道的出去为国师正正名。”
寒鹰行动很快，不出半日，风口开始转变。
夜晚。
楚煜脸上盖着本书，仰面放松地靠进椅子里闭目养神。
宿云微这里的书没一本关于修炼的，全是些酸唧唧的历代文人心得体会，看得他直犯困。
“嘎吱——”
房门发出轻响，楚煜听着动静拿下脸上的书，看向声源。
宿云微只朝他看了一眼，似乎已经习惯了楚煜不把自己当外人这回事，没多理他，径直朝书柜走去。
楚煜闲得无聊，倾身手肘杵在桌上，一手托着腮，视线跟着他转。
宿云微手指在排列整齐的书籍中拨动几次，翻到了想要的东西，掌根稍一用力，握住书脊。
楚煜就那么看着他走到面前，直到书落在自己面前时，他才意识到，宿云微这是给他的。
他翻开几页，扫了一眼，笑道：“还是国师大人懂我啊。”
这是本适合他现阶段的修炼心法，用处不大，但聊胜于无。
楚煜收下了，同时也明白，估摸是宿云微给书架下了禁制，除本人以外，其他人能看到、摸到的都是一些催人入睡的书。
“是你派人处理的？”
楚煜知道他在说谣言的事，心情颇好地又开始孔雀开屏，嘴角勾起：“国师大人真是冰雪聪明。”
宿云微：“……”
嘴贫的后果就是，宿云微一改往日的客气疏离，亲自送客。
“咔哒——”
门在身后被合上，楚煜摸摸鼻子，心道这人太不经逗。
想起什么，他短促笑了一声，垂眸看了眼手里的心法，提步离开了。
“……”
宿云微发现了某人留下的礼物。
书桌上一只栩栩如生的纸鹤。
是楚煜闲出屁了折的。
还细心地用毛笔尖点了两点充当眼睛。
宿云微看了一会儿，到底没直接扔掉，随手挪到书桌角落处，挨着砚台。
可不知打哪来的风吹过，纸鹤轻薄，竟一头栽进了砚台中，一点点被墨水染黑。
近墨者黑。
宿云微忽然想到这个词，执笔的手指轻轻一缩。片刻，他伸手捏着纸鹤没被沾染的一部分，将它拎出来。
清洁术后，纸鹤干净如初，搁在桌上。
直到他收回手时，才发觉，自己的指尖也沾上了丝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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