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初上。
青年身着干练的暗色武服,勾勒出姣好身姿,腰间系着一抹木色令牌,越过宫闱层层高墙,进到了东宫前殿。
“参见太子殿下。”他单膝下跪,弓腰行礼,对面前那人恭敬道。
温思锦斜撑在座椅上,指尖捏着杯盏,身侧还放着一壶陈年佳酿,散发着淡淡酒香。光是这么看来,太子丝毫不见病态,便是一点儿毛病也瞧不出,多日闭门不见客,定然有所伪装。
敷衍不屑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瞬便离开,倾陌俯首低垂着眉眼,实则已经将其祖宗八代都问候过了。
幸亏来时覆了面罩,不然这会儿那不耐烦的表情就被看去了。
温思锦不言,没有让他起身的意思,只是一杯接着一杯酒往下灌,这人的酒量也是真好,一壶酒喝得差不多,才弃了杯盏,悠悠道:“你可知,顶替的是谁的位子?”
倾陌不明此意,想起被藏在房中的暗九,“是……暗九。”
“暗九。”温思锦冷笑着重复了一遍,“那你可知他从孤这儿出去后便死了……你怎敢来?”
倾陌不言,若是对方现在揭下他面罩,定能看见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温思锦相貌与安王相似,可二人性格却是截然不同的,后者身上携带着一种纯粹的善良,而面前这人,单凭那打量的目光便觉跟妖兽扯上关系毫不意外。
天道不拘礼节,从不让行跪礼,好些年不曾下跪,膝盖猝然承受全身重量隐隐作痛,不禁摇晃一瞬,这微小的动作自然躲不过温思锦的眼睛。
他笑容玩味,站起身来俯视,“怎的跪都跪不好,新来的?”
“是。”
一声浅哼,温思锦将杯盏重新攥回,液体落入发出清脆的哗啦,酒满后他走到倾陌身边,居高临下望着,眸中泄出残忍,竟侧手将整杯中酒倒在了跪地那人的肩头。
单薄衣衫被酒水浸湿,纤长眼睫挂着溅落的水珠,倾陌愣好半晌,直至些许难受才发觉一时忘了呼吸,自化成鬼煞后,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对他折辱至此。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不想管什么任务妖兽了,也顾不得身份地位,只想将这不知死活的东西心活挖出来,尸身一点点撕成碎片吞下。
许是恼怒得太明显,温思锦在他绕着他周身踱步,“不服气?”
“果然是新来的,像条未驯化的野狗。”他半蹲下身子,蹙眉看那面罩,只觉碍事得很,伸手欲扯下。
还差几寸的距离,若真敢碰过来,这太子就要换安王当了。
倾陌袖中弦丝显露锋芒,忽闻屏风之外传来了一阵窸窣声响,温思锦停了手,瞥了他一眼,留下一句命令后匆匆离去。
“跪好,等孤回来。”
跪是不可能跪的。
几乎他离开的一瞬,倾陌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长舒一口气,自言自语骂起了脏话,“*的,老子早晚弄死你。”
伸直了腿晃悠两下脚,一旁是滩未干涸的酒水,他压抑着怒气尽量无视,抬头打量起殿中的布置来。
此地是东宫前殿,华丽宽敞却一览无余,也不像是有藏妖兽的地方。
但他记得厨子师傅所言,太子应还养了一只小妖兽。
东宫地界较大,要想逐个角落摸清,还得需要些时间,一想到这样屈辱的日子才刚开始,便不由得溢出怨气来。
修为越高对灵力的感知越强,正因如此,他察觉到了一丝怪异又熟悉的灵力波动,传来的方向,正是太子离去的。
垂眸思索片刻,还是决定不冒险,只分出了一缕神识查探。
神识在空中飘啊飘,追寻那抹气息来到了灯火通明的待客前厅,厅内坐着温思锦,而他旁边的那位,定睛一看却是个熟人。
烛光摇曳之下,温思锦神色凝重,似是担忧着什么。
倾陌趴在二人身后的屏风,竖起耳朵偷听。
只听温思锦叹息道:“孤没想到他死得这样突然,看来凡体还是无法适应妖的力量。”
黑衣人一张脸藏在帽兜下,沉着嗓子道:“只是那小子没福气罢了,未免夜长梦多,你须得尽快寻找下一个目标,夙渊多派了一支队伍进来,恐怕已经盯上你了。”
温思锦却不以为意,“不必担心,御妖师加派队伍乃是常事,至于下一个目标……殿里刚好有一个,只是还没想好如何用。”
“骷髅印虽然会帮助融合,但吞丹到底不是一件易事,弄不好会伤到你的身体,还是尽快吧。”
与此同时,倾陌翻了个白眼,这温思锦也想靠吞丹获得力量,逼着暗九咽下鲛人鳞,就是在试验融合不属于自身力量的后果。
温思锦何尝不想尽快,但暗九的死安全打乱了他的计划,本以为只要忠诚,心甘情愿奉献便可完美融合力量,可没想到向来扛折腾的暗九都死在了一枚鳞片下。
“子衿,殿中那是条没认主的野狗,短时间内怕是难以训好。”他苦恼揉了揉额角。
黑衣人起身,略微敷衍,“也简单,打个巴掌给颗糖,不是你惯用的手段吗?”
见他要走,温思锦有些着急,一把拉住衣袖,连自称都忘了,“现在就要走?不再多陪我一会儿……”
黑衣人反握住他的手,凑到唇边轻触,难得温柔,“听话,等大功告成,便有时间陪你了……我们都是一样的……”
这不算承诺的誓言,温思锦垂首黯然,抬眼盯着那隐藏在黑暗中的面容看了许久,终是没忍住抱了上去。
倾陌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活生生的八卦探测器,怎么又发现了一桩不得了的事情?
那黑衣人的真实容貌他见过,相貌平平,不光腿瘸还瞎了眼,温思锦固然心思恶毒,但怎说也有一国太子的风范气度,长相也不差,真不知这两人是怎么搞到一起的。
又或是被那黑衣人骗了,没在他面前显露过真容,除此之外,倾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可能了。
黑衣人反应淡漠,静等温思锦自觉放开后,在人脸侧轻抚弄,“我走了,乖一些。”
惺惺作态,虚伪!
倾陌收回神识跪好,刚感叹替温思锦不值,身后便传来了脚步声。
——“还算听话。”
不过约过连廊的工夫,温思锦跟换了个人似的,完全看不出方才的痴情,他瞥过肩上的酒渍,憋闷的心情终于有了一丝畅快。
倾陌一肚子心思,那黑衣人说打个巴掌给颗糖,不知这糖要如何给。
正思索着,温思锦果然行动了。
只见他弯腰将自己扶起,挂上了温和笑意,拿起腰间的木牌查看,“你叫什么名字?”
那木牌是温思宇派人加急赶出来的,为了显得逼真,特意添了许多代表岁月的划痕,上面刻着一个算不得名字的代号——暗十五。
“属下暗十五。”
“十五……”温思锦眼底流露出炽热,“你这双眼睛真漂亮,相貌一定也不差,可否给孤看看?”
倾陌双唇微抿,算是知道这甜头怎么给了。长久以来,暗卫只被当作武器,从未有人关心在意过,此时若突然受到位高权重者的屈尊关怀,轻声细语着询问,任谁也扛不住,只想为他奉上这条命还不够。
他自在久了,竟刻意忘却了曾经被怀永慕骗于掌中玩弄之时,也是这般光景。倒真苦了这些个皇子殿下,明可以来强硬的,却还要耐着性子哄。
唇角勾起一抹讽刺,他好似拘谨般微微垂下了头,双手摸到脑后将面罩解下,阻碍撤去,露出了那张美得惊艳的脸。
乍然一见,呼吸不禁停滞几分,震惊过后,温思锦不住地轻叹惋惜,“如此漂亮的美人,却和暗卫那帮粗人一起,实在可惜……”
手指微曲,倾陌百无聊赖掐弄起了指甲,他生前给皇室当了一辈子暗卫,天道招安后又成立了煞影卫,从不觉得自己这张脸混在其中有何不妥,也不曾有任何委屈,唯一觉得不公,是因怀永慕骗了他。
若非地位有别,他大概能劈头盖脸将这话反驳回去。
温思锦注意到他肩头被弄上的酒渍,还没有干透,手掌轻轻搭上去,愧疚渐显,“十五,对不起,暗九死了,孤心里头正难受着,并非有意发脾气。”
他拿出锦帕来,擦拭着那片痕迹,倾陌被这肉麻举动激起浑身鸡皮疙瘩,脚下不住后退,“殿……殿下,我……属下自己来就好!”
忍着恶寒随便擦拭两下便将锦帕还了回去,殊不知这反应,落在旁人眼中更像是受宠若惊。
温思锦悄悄勾起唇角,可倾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殿下玉体金贵,乃天下储君,属下受不得。”
他说得认真,始终乖顺少言,脑海中蜂拥而来的却是和怀永慕的回忆。
生于黑暗,遇到了人生第一缕光,误以为得到了救赎,还将利用和欺骗当成了情,实则天下掌权者都是一样的,他们为了得到自己想要,伪善早已成为常态。
“孤只是中意你罢了。”温思锦调笑,眉眼舒展五官俊朗,也曾惹得不少女子痴心,“这点便受不住了,日后孤想对你更好可该怎么办?”
“……”
登徒浪子!不要脸的玩意儿!他堂堂鬼煞竟被人调戏了!
“不若择日孤便去向父皇禀明,将你讨来东宫,也好过余生居无定所。”
呸!恶心!谁稀罕似的!
但他的目的便是要打入东宫内部探取消息,这机会不要白不要,随即跪地谢恩,“属下听凭殿下安排!”
“方才还一脸不情愿,这会儿主意倒是变得快。”温思锦想同他玩笑拉近距离,又将人扶起关切道:“还没用过晚膳吧?想吃些什么,孤让御膳房单独做一些。”
其实倾陌是吃饱了撑着来的,夙渊怕他来此受刁难饿着,跟最后一顿似的拼命给他塞了好些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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