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书悦在病床上一睁眼，就被康莉精准捕捉。“你终于醒啦！”她把椅子挪在床边，一直守着。
床尾沙发上的金老师也被这声惊呼吸引了目光。
唐书悦被两人都盯着，不好意思地笑了。一是笑每次在医院醒来都能一睁眼就见到康莉，上次是在外面和乔乔喝醉酒，倒在路边被人送到医院。因为她刚回上海那会儿，和老岳还是剑拔弩张的关系，她不想让家里人知道，社区登记时她把紧急联系人填的康莉。
其实在伦敦的那九年，她护照尾页的紧急联系人一直都是康莉，填着那个她不知道还能不能打通的康莉高中时的电话号码。所以但凡她有什么需要通知家属的事，警察、医院都只能联系到康莉。
二嘛当然是笑金老师竟然和康莉见上了，而且是先于李医生，另外金老师也知道自己喜欢康莉，她觉得有些难为情。也不知道这俩人坐这里聊了些什么，李医生应该会给金老师交代一下的吧，想必金老师应该也是个耙耳朵吧。
“你还笑。”康莉没好气。
“现在几点了？我是怎么了？”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脑海里闪过一秒，仅仅一秒，如果当初不是康莉的爸爸生了大病，而是自己，康莉会怎样选择呢？但是人生没有如果，她甚至能猜到自己这次也不太严重，因为康莉还在骂她，也没有哭，看来还死不了。
“已经是第二天快中午啦，昨晚吓死我了。”金老师也来到床边看她。
“你看你，都累病了吧，病毒性感冒引发的心肌炎，好在不严重，医生说住几天院就没事了。还好金老师及时送你过来，你怎么连120都不知道打啊，你到底能不能照顾自己，白痴。”
唐书悦从被子里伸出没输液的那只手去碰了一下康莉的指尖，意思让她别说了，给她留点儿面子。
然后转头看向另一侧的金老师，“真的谢谢金老师了，耽误你这么久，你不会一夜没睡吧？”
“没事儿没事儿，昨晚上在这儿睡的，和你睡得一样香。”她指向身后的陪护病床。“虽然你只是个病毒性感冒，但我们家那位叮嘱我，你没醒我不能走。现在你朋友也来啦，所以我决定走了。”她用眼色指了一下对面的康莉，意思是我就不打扰了，说完就去拿包。
“回头请你们吃饭啊。”
康莉起身去送她，两人似乎在门口又说了几句话，康莉才回来。
“原来你还跟大明星认识啊，也没说帮我要个签名，你怎么不打120打给她啊？”
唐书悦松了一口气，原来李医生想得如此周全，直接是这样交代金老师的，如此一来，便不用解释为什么是打给李医生，李医生又是何许人也，这些疑问全躲过了。
她正想着，手机收到了新消息，康莉自然地帮她把柜子上的手机递给她，她一看消息大喜，金老师来跟她串供来了。
于是她几乎是一五一十地照着手机念。“也刚认识不久，公司可能会找她代言，所以我知道她在苏州拍戏，原本是准备去片场找她来着。”
念完她又自己补充道：“去的路上刚好从你家楼下过，我就上楼看望了一下你爸妈，这不正好端午嘛。”唐书悦心想康莉爸妈可能已经跟她说了，“本来准备跟你说的，就发烧晕过去了。”
“我说你怎么晕在那儿呢。”现在却轮到康莉心里开始犯嘀咕，爸爸生病的事唐书悦是不是知道了呢，如果她知道了会多想吗。
她有些害怕唐书悦提起父亲生病的事，于是又说回金老师。“找大明星玩都没听你提起过，人还挺没架子的，来医院都没戴口罩，说话还特别逗。”
唐书悦反正顺着说：“她毕竟是公众人物嘛，我也是怕她在意**才没跟你说。”
康莉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猜测：所以那个网球搭子，是她吗？之前唐书悦还没醒时，她和金老师闲聊，说起过剧组刚从上海转场到苏州，因为康莉问了她一些拍摄的事。
她对自己说过不再过问的，但刚才那大明星不是说“我们家那位”，那就是名花有主啰，那问一下是不是网球搭子不过分吧，不算打探唐书悦的八卦吧。
康莉哪里忍得住，问道：“你之前说打网球是不是和她呀？老周说你找了位新搭子，放过他了。”
唐书悦有些诧异，康莉连这种小事也记着，“嗯，一起打过。”反正也不算骗她。
康莉的心里的一颗小石头落下，笑着点点头。
唐书悦看着康莉，栗色的卷发已经变成棕色了，视频聊天里并不能看出这细微的色差，她才突然意识到，原来两人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样互相看着对方聊过天了，这种感受太不一样了，不是打个视频就能替代的。
她还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出走了这么久这么远，她曾以为自己做不到、离不开的，却还是狠心完成了。为什么要当自己已经来到无依之地时才发现真相，接下去又该往哪走呢？她又想起昨晚在河边的这种感受了。
“累不累啊，栗子？”她担心地问她，是在问她此刻，也是在问她此生。
康莉还是笑着，摇摇头。
“害你大着肚子还跑到苏州来，你就不知道通知岳舟他们来吗，早知道我就该把紧急联系人改成岳舟。”
“不准改。反正这几天端午节放假，我也早就想回苏州和爸妈住几天了。”
康莉想说你现在已经离我够远了，再改我们之间的关联还剩下多少？她还是没有说出口，如果唐书悦要和孟静或是谁比翼双飞，她会放她远走高飞的，只要她开心。
“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一路奔波，又这么热，我已经通知岳舟了。”她回完金老师消息，就默默做了安排。
“那等他来了我再走。”过去的这半年，康莉已经体会到了这样单独陪着她的时刻有多难得，往后，恐怕是只会更难得了。
一直等到下午岳舟赶来，康莉出了医院门才跟爸妈打电话说回苏州了，妈妈知道赵阳在出差，所以有些生气她一个人跑回来，路上都没人照顾。但听她说是因为唐书悦在苏州住院，便没再多说，立马说要每天去菜市场买菜煲汤给唐书悦。
妈妈说书悦人真好，听说了你爸的病就非要帮忙在上海找医生。
康莉知道，终究是瞒不住了，唐书悦那么聪明，其实也是一个细腻敏感的人啊。
她拿不准唐书悦会怎么想怎么做，她只能假装一切照旧，她按部就班地每天去医院给唐书悦送饭，陪着她。本来所有人都不让她天天跑医院，但耐不住她非要，还好岳舟可以开车接送，便也由着她了。
有天唐书悦正躺在床上输液，孟静突然给唐书悦打电话，问她在哪儿，怎么端午放假不见她人。
唐书悦只是说自己还在苏州出差，没说住院的事，因为孟静也是那种一听她住院准会过来的人。但没想到孟静还是说那我也回来，好久没回苏州了，唐书悦只好骗她说自己马上就回上海，你就别过来了。孟静又细问她具体什么时间到上海，唐书悦支支吾吾地搪塞。
虽然唐书悦没开免提，但康莉坐在床边给唐书悦剥橙子，也听得一清二楚，孟静在电话里撒娇、逗唐书悦的话语字字诛心。她三两下把橙子剥好放在盘子里，就跟唐书悦示意她要出去一下，她以为唐书悦是因为她在这里，才不好意思接话。
唐书悦也不想让孟静知道康莉在这儿，她不想再听她阴阳怪气，便只是点点头，没出声问康莉去干嘛。
唐书悦草草打完电话眼看吊瓶里的药水没了，自己按铃叫来护士拔了针，康莉还是没回来，唐书悦又看她手机也没带，实在不放心溜下床出来找她。
医院的走道永远人来人往，在长长的走道端头，她还是越过人流一眼就看见康莉，环抱着双臂落寞地站在窗前，她盯着这个背影快速走过去。
她是那么想从后面抱住她，她们已经多久没像以前一样在一起拉拉扯扯、打打闹闹了，自从康莉结了婚，都不知道是谁先生疏起来的，仿佛双方默默达成了客气的共识。
唐书悦克制地拉起了康莉的手，“回去吧，这里人多，把你撞到了就不好了。”
康莉“嗯”了一声跟着她往回走，唐书悦走在前面，替她避开过往的人流。她们俩都希望这走道长些，再长些，永远没有尽头。
只住了六天院，唐书悦就主动说要出院。岳舟想拦也拦不住，“姐，你真的不是因为康莉姐假休完了，就跟着也要回上海？她回去了不是还有姑姑吗，我们俩还是饿不死的。”其实唐书悦在苏州多的是亲戚。
“我在这儿住不惯，而且就是个感冒而已，你看我活蹦乱跳的，要不要跟我去剑道馆比一下啊。”
好在医生也说可以去门诊吊水，再多休息一两周，不要劳累就行。
岳舟只好载着唐书悦和康莉回上海，路上李医生发来消息说：“听说你已经出院离开苏州了？”金老师原本打算今天下戏早又过来看一下唐书悦的，唐书悦却跟她说出院了。
“嗯，已经又能打网球了。”
“身体好了，心里边儿好些了没啊？”唐书悦醒过来后就把所有事都跟李医生说了。
唐书悦看了看望向窗外的康莉的侧脸。本来康莉靠在她肩上，看见唐书悦来消息了，就坐起身转头看向窗外了，她怕是孟静发来的消息。
唐书悦回李医生说：“我现在依然觉得我被封印在一个空间、一段时间里，但我不打算前进，也不打算后退了，我就停在原地可以吗？”
“只要你觉得哪种状态更好就怎样，如果前进或者后退都让你更痛苦，那为什么不就停在原地呢。这就像你生病了需要暂停工作原地休息，还是先恢复吧，恢复好了自然就有力气决定走向了。还有，你先把身体养好，身体状态是心理状态的先决条件，越孱弱越容易伤春悲秋，你快点儿给我回来打网球。”
“好的，就听李医生的。”发完消息她把脑袋凑到康莉那边说：“看什么呢，待会儿去我们家吃饭啊，我刚跟王妈发消息说好了。”又挪到前面跟岳舟说：“我刚跟高怡也说好了，她下班就直接去。”无人反驳。
唐书悦能感觉到，孟静成为了一个让康莉刻意回避的存在，她不想这样。她不想让康莉误会自己是在和孟静发消息，也不想让康莉知道自己是在和一位心理医生保持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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