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
沈虞带着几盒锦礼到了苏府。
刘二将锦礼交给了苏府的小厮，自己先驾车回了。
“掌柜的，晚些我再来接您。”
“不用了，我随玉灵他们的马车回。你带着沈铁、茂安他们在家好好过个节，天黑路滑，不用来回跑了。”
“哎！好的。”
苏木和玉灵一起出来迎。
“虞姐姐，快些进来，外面冷。”
苏木站在一旁笑着，今日他穿了件新衣，湛蓝色的黑襟鹤纹袍，沈虞认得这件，是前几日才上的男式冬款。
这件衣裳穿在苏木身上真是合适，显得他更加清瘦了些，脸也更加白皙了。
身上还是穿的单薄了，该披件氅再出来的。
沈虞想着这些，手上便被塞了一个手炉。
抬头一看，苏木已站在她的跟前：“拿着，别冻着了。”
沈虞握着手炉，跟着他们二人一同进了院子。
苏木在前方走着，腰间束起，下摆随着他的步子左右掀起，青乌色长靴踩在清扫过雪的地面上，溅起了一些泥点子。
苏云和姜二彩早就在正厅候着，茶已沏好，待沈虞落座，苏木坐在了她的旁边。
玉灵和石头在一旁站着。
苏云本是个严肃之人，今日脸上却多了不少神采，许是远在这雍城，几个亲人相聚，教他别有一番情绪。
苏云道：“早就想请沈掌柜到府中一聚，今日正值冬至，正是个好日子。”
苏云竟对沈虞如此客气，叫沈虞有些不习惯，姜二彩看了出来，道：
“妹妹莫拘束，当自家一样。”
玉灵笑着看了眼石头，可石头呆站一旁，并未瞧她。
苏木压了压嘴角，笑着附和：“对，就当自家一样。”
“谢将军、夫人。”
沈虞不自在的喝了口茶。
今日冬至，府里的丫鬟们都忙的很，来来往往，到是掩饰了些许沈虞的尴尬。
姜二彩又开了口，道：“四弟，虞姑娘真是有心，那日我去请她，她见天寒，送我狼皮大氅，嫂子我甚是喜欢。”
苏木回道：“虞儿心善，见不得嫂子受冻。”
沈虞抬头望了他一眼，他转头回望，两双眼对在一起，沈虞低下头，瞬间乖巧了起来。
似是又回到了苏府的样子。
“大嫂，我带虞儿去院中走走，她还未瞧过您的苏府呢。”
苏木替沈虞解了围，这种场合沈虞不惯，苏木是知晓的。
“去吧，小心路滑。”
沈虞起身行了福礼，苏木先行，沈虞随后。
迈出大门，沈虞松了口气。
“怎么？还未习惯？我瞧你跟大嫂处的挺好。” 苏木回头望着松弛下来的沈虞。
沈虞沉了片刻，苏木不知她在想什么。
苏木喃喃道：“也是，府里规矩多，不似外面自在。”
也许沈虞更适合在外面，海阔天高，自由自在。
苏木将她领到院中小亭，迈过台阶时，苏木伸手扶了沈虞一把，沈虞没有拒绝。
“大嫂院中的下人还是少些，这亭中雪竟也未扫。”苏木道，
沈虞不置可否，道：“大夫人勤俭持家，挺好的。”
“对，跟你一样，要不是我，你连炭火都省的烧了。” 苏木打趣沈虞。
沈虞斜了他一眼，道：“只是忙忘了。”
“所以，你缺一个我。” 说完苏木迈进了积雪，捞起一团，揉了起来。
碎雪从苏木的指间散落，他修长的骨节开始冻红，红白色相间的皮肤若隐若现。
沈虞就这么看着院子里的层层积雪，还有那高高的院墙，比他们月裳坊的院墙要高些。
院墙的里面和外面，是两个世界。
而她更喜欢外面的那个世界。
苏木回到小亭，从背后递出一团雪，伸到沈虞的面前：“送你的。”
沈虞一看，雪被揉成了一个心形。
沈虞忍不住笑了出来：“你的脑子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花样？”
“因为我脑子里都是你啊。” 苏木穷追不舍。
沈虞未接他的话，亦未接那团雪，道：“回吧。别叫他们等。”
苏木闪了闪睫，将那团雪，轻轻的放在了亭子里的栏边。
-
席上苏木不停给沈虞夹菜，姜二彩亦跟着夹，沈虞似是个小媳妇般，坐在他们中间，别别扭扭的如坐针毡。
桌上只有姜二彩一家三口和苏木沈虞二人，石头和玉灵在别厅单吃。
姜二彩的儿子温顺有礼，并不吵闹。
沈虞倒是希望他能有更多的孩童天真，任性脾性，这样席间也能更热闹一些，好转移大家对她的注意力。
姜二彩一边盯着嬷嬷给儿子伺候，一边生怕沈虞拘束，不时望向这边。
苏云和苏木喝去了一坛酒，今日苏木倒是收敛些，没有借着酒气在席间说些什么过分的话，叫沈虞尴尬。
最后上了汤圆子，沈虞只吃了几颗，剩下的几颗刚放下汤碗，便被苏木端了过去：
“不吃了？正好我还想吃。”
苏木几口便把那剩下的汤圆子吃了下去。
苏云抬眼，姜二彩微微笑了笑。
只有沈虞满脸通红，恨不得尽快结束这团圆饭局。
终于熬到了茶席，四人转过正厅准备继续吃些茶，沈虞悄悄将肩膀松了下来。
苏木站在她的身后，双手搭在她的肩，轻轻捏了两下，又迅速的拿了开来。
沈虞微微偏头回过瞧了一眼，未做声。
茶间姜二彩柔声道：“虞姑娘还是不习惯吧？这府里不比你店里自在。”
在外面生活惯的人，自然诸多约束，规矩都是要守的。
沈虞轻声道：“沈虞自小跟着父亲，缺了不少礼数，还望大夫人莫怪。”
“哎！哪有！我看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苏木帮着搭腔，
跟沈虞在外的这些日子，他也早已习惯了外边的自由自在，发觉做个普通老百姓亦是很好。
沈虞聪慧，赚了许多银钱，但商贾之气，并未减损她丝毫礼数。
中庸之道，最是舒适。
高了是束缚，低了是缺陷。唯有中庸，最好。
沈虞默默喝着茶，找不到更多的话题。横竖都是苏木张罗的，她来，不过是因着大嫂的盛情。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样子，苏木看了看不做声的沈虞，提道：
“大哥大嫂，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回了，一会儿路上不好走。”
苏云和姜二彩未做强留，姜二彩道：“回吧。路上叫石头驾车当心着些。”
“苏将军，大夫人，沈虞先回了。今日多谢盛情款待。”
沈虞站了起身，行了告别礼。
姜二彩和苏云都站了起来，姜二彩道：“四弟，往后多带虞姑娘上府中来叙，多多走动。”
“是，大嫂。”
苏木眼尾眯成了一道弯，看着姜二彩，他知道，大哥大嫂这是接受沈虞了，已经将她当成了自家人。
石头快速几步先出了门，将马车牵了过来。
苏木将沈虞扶进了马车，玉灵跟着爬了进去，与沈虞同坐一边。
最后，苏木才钻进马车，坐在了另一边。
“早知道，该去你们月裳坊一起过这冬至。”
苏木安慰着沈虞。
他知道今日她的为难了。
可不这样，他们今日便无法一起。这不过是个马后炮的说辞。
“去什么月裳坊，你该是来陪你大哥大嫂一起过团圆节的。” 沈虞慎他胡诌。
苏木见沈虞又恢复了对他的嘴利，笑了起来，道：“对嘛！这才是你嘛！”
沈虞又慎了他一眼。在府中的束缚，叫她更加坚定了自己在外的路子是对的。
离开苏府虽有缘由，但如今看来，她的性子，该是迟早会走今天这一步的。
玉灵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刚才虞姐姐是不自在了吗？”
“何止不自在，还乖巧的很。你虞姐姐一乖巧起来，我都分不清是不是我们已经回到辽城苏府了呢！”
刚说完，苏木慌忙打住，不该提辽城苏府的。
原来有时候的乖巧，都是迫不得已。
“我还是更喜欢雍城些。在望虞坊的这段日子，简直太自在了。喏！你看，我今日还戴了金簪子，大夫人府上的丫鬟们都围着我瞧呢！她们还道我好福气，跟着小公子规矩少。”
玉灵将话题扯了回来，这正是沈虞爱听的。
前方的石头微微回了回头，他还没想好，若是玉灵想留在雍城，他该怎么办？除非小公子也留下来。
“你咋不戴我送你的金镯子？” 沈虞笑着打趣道，
“戴太多了不好，金簪子容易被人瞧见，这大冷天的，镯子藏在袖里又瞧不见。”
苏木哈哈大笑了起来，道：“玉灵，就你鬼心眼子多。”
今日沈虞也戴了些金簪子、钗子的，第一次以客之身份到苏府，她是想摆脱丫鬟身份的。
如今的沈虞，名气有了，财富有了，唯独缺了身份。
特别是要抹去原先通房丫鬟的身份，便是更加的难些。
“虞姐姐，你今日还是素了些，完全不匹配你如今的身份，堂堂月裳坊的大掌柜，日进斗金，该需再贵气些。”
苏木望了望沈虞，道：“我瞧着就挺好，怎么样都好。反正我是不在乎这些的。”
沈虞心里欢喜，道：“我也不在乎这些。有个差不多便行，无需刻意。”
这正印了苏木方才所想，一切以中庸为道。
他就是爱这样的沈虞，人淡如菊，心善如蜜。
苏木坐在对面，静静的感受着对面的沈虞，似一朵圣洁的莲花，在他面前温柔绽放。
车棚里漏着寒风，车身在冰雪的道路上歪歪扭扭的行走着。
他和沈虞摇摆的身子似两朵风中摇摆的圣莲，高的那株，守护着矮的那株。
马车拐进了主街，随着石头一声“吁——”，车子缓缓停在了月裳坊的后院门口。
下车时，苏木在沈虞耳边轻道：
“你想在哪里生活，便在哪里生活，我都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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