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令一出,满营哗然。朝花岗军自然是郑文柏一手从衍州城内外招起来的,家人、朋友都在此处,赫然遭灾,情况尚且危急,谁也不愿意就这样离开衍州。而一听是要去镇压义军,就更不愿意了,说地动摧毁东西数城,谁家暴动还能因此天灾而毫发无伤?晚几日再去也不迟。梁鸿谨虽也觉不妥当,可这是东都下来的急令,不得不遵守。但群情激奋,不少军士都来向他请命、先镇了衍州一灾再说,他又不能就此命令队伍开拔。一时进退两难,只得招来赵安文商议。
赵安文本因他“坏了自己的好事儿”而略有抱怨,如此也正了色,说道,东都那边到底出什么事了?梁鸿谨一叹道,你也知道,此不比**,乃是天灾。天下皆传是“天谴”,东都那边早就坐不住了。况且地动一来,死了那些人,给朝野上下都吓得不轻。钦天监那边上报将有异状、起于西南,祸乱朝纲、国将不国。那徐更暴动,正在威州,地处东都西南方,朝堂又怎能安心?当即皇上便拟定罪己诏,同时要我们速速平定反贼暴动。众将士不愿离开,也是情理之中,可圣旨以下,早便无回转余地。
赵安文说,那将军的意思是想去还是不想去?梁鸿谨道,我倒是不太想去,可圣意难违。赵安文微微一笑,说,的确如此。劝不了皇上,但却能劝的了将士。梁鸿谨道,可现在将士也驱不动了。赵安文说,依属下之见,眼前现在倒是有个祸水东引的办法。将军当日留他二人军职性命,不便是以备不时之需?
经这一提点,再不必多说,梁鸿谨便恍然大悟。面上忧愁当即有如风吹云散,望着赵安文也露出点笑颜色来,连连夸赞还是他聪明。而当日午后,路云中便被下了一道密令,要求他与吴栾一起安抚众军士,共往威州镇压农民暴动。
路云中接到密令后,第一时间找来吴栾商议。吴栾听一耳朵便掀了桌子,愤怒地嚷嚷道,之前嫌老子事儿多不听话,撸了老子的职,如今却又叫我来当这个冤大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路云中说,你先别急。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此令绝不算什么好事,但却也是无奈之举。吴栾说,这时候你还在替那个梁鸿谨说话?当真是认贼作父了!路云中说,你爱这么说就这么说吧。但是现在除了你我二人能出面劝解众将士,也再没了其他办法。这是东都下来的命令,无人不可不遵守,若是不前往威州,整个朝花岗也许都要遭到大难。
吴栾怒气冲冲地说,大朔上下现在本就缺兵,我就是不去,他还能杀了我不成?路云中脸色一正,说道,取不了朝花岗,可杀了你我倒是容易。咱们死后,郑将军的那个旧时麾下还能被提为这等位置?此时抗命,正是给梁鸿谨递刀。他能将你我打回旧乡、或是直接一刀杀了,也正好能因此握住整个朝花岗,从此后此处便必然是他梁氏天下了。
吴栾非但没冷静下来,当即一拍桌子,大声说,既然如此,不若反了得了!他能掐咱们命脉,咱们照样掐他命脉,正好替郑将军报仇!路云中连忙站起,连往外看了数眼,低声道,说什么呢?吴栾说,我说反了!劝个屁,明日我就去拉大旗。这本来就是郑将军的朝花岗,不是他梁鸿谨的!
路云中与他平日常有嫌隙,但这回确实说不出来什么话。两人定定地望着,突然陷入一阵沉默,直到吴栾又一屁股坐下,用手捂住了脸,一声长叹。
他颇为疲倦地说,路副将,咱们相识也有三四年,平时同吃同住,要说我有多恨你,倒也称不上。我看不惯你的行事,也不喜欢你这个人,但我不想把你害入死地。我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了,一个蠢货在咱们顶头发号施令,特别是这个蠢货还把郑将军给害死了,我不能接受。我一家三代都是农人,没什么文化,就知道种地。可就算是这样,我爹还是被徭役和重税压垮,年纪轻轻就离世,只剩我和我娘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但后来,我娘好端端走在山路上,却也被蛮人所杀,家中叔伯都自顾不暇,我无所去处,幸好郑将军给了我一个能像点样当人的地方。你是顺俞城人,从屠城中逃出,你自然也知道朝廷是怎样处理的。顺俞城到今日依旧是一条岌岌可危的防线,人烟稀少,草木不生。你也是被他们残害过的人,你也知晓个中道理。现在郑将军也被害死了,他是真的心怀天下为国为民的人,可是呢?你的心没人瞧得见,你的胆魄只能给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一点笑话看。要杀人的时候想到你,要镇压的时候想到你。路副将,咱们是从了军,入了军就要干杀人的活计没错,可杀的不应当是自己同样受苦受难的兄弟。威州徐更因何而发难?想想你也知道。你我的苦痛,也许他都经受过,承担过。若要我的刀面对同样受过苦的人,我们又与那些天杀的蛮人有什么区别?
吴栾越说越觉得有些伤怀,草草地走了。唯留路云中坐于案前,久久不言。帐外晚霞渐沉、日已西斜。朝花岗中前所未有的安静,这些喧嚣都移交到那些丧夫丧妻丧了子女的人身边。路云中一声不响地坐着,直至夜幕深沉。待到他终于起身打算出门走走时,却听见天际一声闷雷骤然炸响,大地都好似随之一颤,紧接着眉心一凉,好像什么东西滴落眉间——
一场大雨就要落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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