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所有美景赏遍,沈桐朝站在谢将军院落的门前,不远不近安静伫立.
院门敞开,将军的贴身侍卫魏三抱着剑倚靠在门,似是等候多时,神情淡淡,不咸不淡道:“二夫人,您来迟了。”
沈桐朝噙着笑容:“昨夜实在劳累,烦请将军见谅。”
尾音方落,从屋内传出一声嘹亮的咳嗽。
她被准许入内。
魏三只得恭敬地迎她入屋。
谢老将军坐在罗汉榻上,浓眉虎目,手中捧着茶盏,见她进来,扫了一眼,慢条斯理道:“你觉着二郎如何啊?”
谢堂湫并非是谢老将军的独子。
其上尚有一位大姐。
沈桐朝按礼数行礼,口中应道:“少年意气,敢作敢为。”
她深知,还未到撕破脸皮的时机。
谢将军呷了一口茶,斜斜睨了眼她,声音不变:“哦?此言何解?”
沈桐朝轻轻应声:“将军府世代簪缨,二郎能依本心而活,随心而行,这些依儿媳看正是少年意气,敢做敢为。”
将军将茶盏往机上重重一搁,抚掌大笑道:“你不必拿好话来应承老夫,二郎的性子老夫还不了解吗,顽劣不堪,终日浑浑噩噩度日,只怕他的意气,他的敢为会让将军府贻笑大方啊。”
他长叹一声,鬓角雪白:“老夫老了,府中诺大基业,总需后人继承,二郎为我独子,未来,将军府的担子总归落到他肩上。曾经我在外征战疏忽了对他的管教,如今,只求你能好好劝导他,不求中榜,日后能挑起府内大梁便好。他是个好孩子,坊内传言多有误会,他于女色素来淡薄,就是贪玩些。你且放心,他必诚心待你。“
沈桐朝低头一笑,不发一言。
前世的惨烈还不够让她得到教训吗。
这番言语,她早已听过一遍
凭心而论,将军确实是有勇有谋,为人仗义,对她亦多有照拂,但在教育子女一事上,她实难苟同。
将军见她神情冷淡,又道:”这婚事,确是委屈了你.......”
“爹爹辰安。”
话音未落,正碰上谢家小妹带着丫鬟前来请安,高声冲断了言语,谢宝儿身着鹅黄色花织锦,皮笑肉不笑地瞥了她一眼后,直直越过她,自顾自地脆声道:“爹爹,嫂嫂怎么还没来请安呀?”
她看着年纪尚小,约莫**岁。
将军面色一沉:“宝儿,不许胡闹,跟你嫂嫂问好。”
谢宝儿嘴一撇道:“爹爹何故凶宝儿,宝儿方才听说二哥又去了赌坊,你看,娶了嫂嫂也没管束二哥,我就说娶了嫂嫂也无用吧?这不就相当于嫂嫂是......”
她话锋一转,眸光一动,投向沈桐朝:“要不嫂嫂去那肮脏之地管管兄长。”
沈桐朝站在原地,听着谢宝儿稚嫩的刁难,反倒莞尔:“宝儿说得对,谢郎此举该打。”
”不过儿媳何德何能?“
”你的能力在京中女子中我最是看好,这点你不必怀疑自己。“
“那儿媳便大胆一试,谢郎和宝儿且都交给我。”她伸手牵过谢宝儿,并未争执。
谢将军大喜:“好!往后你也不必如此生疏,同他们一样喊我父亲便好。”
“对了,掌家之权便交给你吧。日后你想做什么便大胆去做,出事了将军府来扛着。”
“父亲!”谢宝儿唤着。
谢将军瞪了她一眼。
谢宝儿无奈,顶着谢将军的视线,硬是挤出一抹笑容,任由其牵着手往外走。
谢宝儿。
沈桐朝在心里默念这名字。
前世她对自己就莫名充满恶意,那时只道是孩子心性,不曾深究。
她......没有活过十岁。
反而从她入葬后,谢堂湫便得格外勤勉好学。
大胆的揣测骤然闯入脑海。
沈桐朝掌心不由自主攥紧,手却被人甩开。
谢宝儿神情轻蔑,自上而下打量了她一遍,鼻中轻哼一声:“你还管教上本小姐了!”
沈桐朝神色未动,只淡淡道:“嗯。”
谢宝儿眉目皱起,嗯什么嗯。
沈桐朝指了指敞开的院落:“宝儿若心中不忿,不妨说得再响亮些,父亲就在里面听呢。”
她语调很轻,无嗔无怒。
谢宝儿小脸涨红,狠狠剜了她一眼,压低嗓音:“我们走着瞧。”
沈桐朝望着她气冲冲离去的背影,低声与身旁绿荷耳语几句。
“啊?”
绿荷面露不解。
沈桐朝道:“且随我去看个热闹。”
声音柔和似弱柳扶风,内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冰寒冷意,如霜刃初凝。
她拢了拢宽大的衣袖,款步向府门行去。
冬末薄薄的阳光,将她纤细的身影斜斜拉长,投在湿润的青石径上。
为了日后清净,她须得先发制人,于阖府上下立威。
谢宝儿既想看她笑话吗。
那便带这丫头去亲眼看个分明。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既然重活一遭,这前世歧途,断无再覆之理。
此后山高水长,是进是退,是曲是直,皆有她一人定夺。
“你们放开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放开我!!!”
不消多时,绿荷依命速速调了一队精壮府卫,为首一名健妇,捞着挣扎不休的谢宝儿。
谢宝儿口中哭骂叫嚷,声嘶力竭。
“我跟你说,你们这般对我,我哥哥不会放过你们的。”
“我要让我兄长休了你!”
沈桐朝端坐轿中,对帘外一路的苦恼斥骂闻所未闻,只是应道:“你兄长若敢,我乐意之至。”
一行人浩浩荡荡,径直往那京城销金窟而去。
到达赌坊时,未入门便听见里头人声鼎沸,骰子落定,骨牌相击,呼卢喝雉之声震耳欲聋,夹杂着狂喜的呼和和绝望的哀鸣。
“开开开!豹子通杀!”
“完了!三十两银子全折进去了。”
“别打了!别打我了!我的妻儿会来抵债的......啊——!”
沈桐朝站在门口,让侍卫将谢宝儿放了下来。
随行护卫侍立一旁,面面相觑,皆露踌躇不安之色。
初始绿荷姑娘传夫人之名调遣,他们只道是寻常护卫......
谁曾想是来这混杂之地寻二公子的晦气,念及老将军素日对他的袒护溺爱,众侍卫心下打鼓,冷汗淋淋,只觉着进退维谷。
这差事还不如不接。
春寒料峭,风掠过檐角,卷起她一角斗篷,沈桐朝眼底倒映的不再是满庭绽放的娇花,而是凝着比残冬更冷的霜意。
她环视众人,声调不高,却字字清晰道:“诸位不必忧虑,将军已将管家权全权交托于我,今日之事,亦得他亲口授意。”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将军府世代门风清正,而这一代,出了个二世祖。今日,便借二公子之事,言传身教为府中立一立规矩。”
“可都听明白了?”
侍卫们心念电转,终是齐声抱拳:“明白了!”
将军府迎来了他们的女主人。
要变天了。
谢宝儿脚刚沾地,偷偷摸摸听完了一行人的交谈,便马不停蹄地往里跑。
赌坊内乌烟瘴气,谢宝儿小小的身影在攒动地人头中灵活穿梭,在骨牌噼啪声与骰蛊摇响的嘈杂声响重,终于寻到她那倚在牌桌旁,一派风流的二哥哥。
谢堂湫穿着一袭绯红锦袍,璎珞珠玉涤满腰间,领口微敞,露出线条鲜明的锁骨,正倚靠在椅背上,指尖一枚金锞子滴溜溜的转,姿态慵懒肆意。
谢宝儿扑到他怀里,她嘴里添油加醋指指划划,末了嘴里恨恨道:“那新过门的嫂嫂好生讨厌,竟敢叫人扛我。她此刻就在门外,摆明了冲着你来的,二哥哥你可得为我做主啊,宝儿最爱哥哥了!
谢堂湫闻言,非但不恼,还笑道:“哦?她也来了。那便凑上一桌,乐上一乐。”
谢宝儿气不打一出来,用力拧着他胳膊,怒道:“乐什么乐,你一天到晚就知道乐乐乐,你到底在听什么啊!人家是来打你的,打你的知道吗?!”
谢堂湫吃痛,摸了摸她的脑袋:“我知道啊!”
谢宝儿:“你知道什么知道!”
他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谢堂湫回首。
隔着喧嚣弥散的人声,四目猝然相撞。
“夫郎好兴致啊。”
谢宝儿踩了下谢堂湫的脚。
沈桐朝在赌桌前站定,距离他三步之遥,目光扫过桌上的散乱的骨牌,她开口:“将军府世代簪缨,二公子身为府中独子,应以身作则,却不思进取,流连于此地,实在有辱门楣,令祖宗蒙羞”
“今日,妾便行家法,正一□□中风气。”
她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一番话落,周遭喧闹为之一静,所有人纷纷停下手中动作,挤眉弄眼,屏息凝神,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连,窃窃声四起:
“嚯!这便是谢家新娶的媳妇,好生威风!”
“不是说是为知书达理的才女吗,竟这般......悍勇。”
“不是说这谢家新娶的夫人貌美又贤良,我今日看怎么貌美有余贤良不足啊。”
“别说话,看戏呢。”
谢堂湫那副玩世不恭的笑意淡了些许,略显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不是说了你不必听我父亲的吗。”
沈桐朝置若罔闻,无视众人各式各样的窥视,信步闲庭般往前走着,手里赫然握着一柄紫檀木戒尺。
尺身光滑,却有些旧了。
这是谢堂湫少时上学堂时,夫子规训他的器物。
待到他彻底弃学后,还特意讨了来,说是要留个念想。
谢堂湫眼皮一跳,从椅子上忽地站起,缓缓往后退,看着面前之人似乎不容质疑的决绝,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沈桐朝步步紧逼。
你退我进,你逃我追。
沈桐朝凝视着他,神情冷漠道:“你躲什么?”
我躲你。
谢堂湫在心里嘀咕,意识到众人目光,面上有些挂不住,扬声欲令府中侍卫疏散人群。
却见那些侍卫们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目光齐刷刷投向沈桐朝,脚下生根般纹丝不动。
谢堂湫见状似笑非笑。
“夫郎。”沈桐朝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逼近,“妾不过恳请夫郎,依家法受教罢了。”
她语气听着客客气气,话在众人耳中却是狂妄至极。
哪有新妇当中逼迫自家夫郎受责的。
太不像话了。
谢堂湫目光在戒尺上迟疑片刻,轻嗤出声,带着几分懒意:”就凭这小小的戒尺,娘子未免也太小觑为夫了。”
说着,他当真如同当年那个顽劣学童般,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沈桐朝面前,脸上挂着混不吝的笑容:“要打便打,利索些。”
谢宝儿像看傻子一般看着他,恨铁不成钢地对沈桐朝道:“嫂嫂快打醒他!给我重重地打!”
沈桐朝握着戒尺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下。
有点乐了。
他怎能这般天真。
和未来的他毫无相似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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