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在朝堂听户部尚书议起潭州水患一事,也不知圣上会派何人前去勘察治水。”二家主看似不经意提起,似笑非笑。
庄秋桐轻抿了口红茶,闻出了这股松木烟香正是沈骁安身上的,约莫猜出他常饮这类茶,所以沾染上了气息。
醇厚的甘甜萦绕舌尖,庄秋桐正欲细品,听见二家主所言,原本缠于皓间轻晃的披帛顿住,只被风吹起细微波纹。
在场者亦是各怀心事,探究地看向二家主。
“潭州的通海河道浅窄,遇上大雨极易淤塞,洪流暴涨,故而积患成灾。此事听上去颇为棘手,其实解决之法无非是挖出淤泥,继而大兴水利,监工拓江。”
“二叔但说无妨。”沈骁安屈手搭在紫檀木条案上,在军营待惯了,性子也有几分耿直,着实有点不适应京中的迂回。
二家主轻笑了两声,道出意图:“靖儿虽说已是正五品御史中丞,但也仅仅是御史大人的副手,加之陈御史守权,靖儿难有出头之日,若能借机立功,调入户部,我自有法子助他仕途顺遂、扶摇直上。”
二家主沈远官居户部员外郎,尽管只是从六品,但他在官场多年,深谙内路,早已打点好了人脉,自然知晓如何为自己的独苗铺路。
庄秋桐捏着帕子的手却是一紧,随后听沈骁安欣然应下,神色都是藏不住的颓然。
“倘若圣上问起,侄儿岂有不为自家人荐言之理?”
二家主大喜:“有侄儿这番话,二叔也就放心了,圣上器重于你,若你能为靖儿美言几句,此事便妥了。”
“爹,都说了......”沈靖安的话被他父亲一记眼神瞪了回去。
庄秋桐亦是冷眼睨了他一眼。
沈靖安瞧着不屑于官场这套暗箱操作、假公济私,实则只是嫉妒心作祟。既依托于自家兄长,又不愿认可自家兄长强于自己,所以前世在沈骁安剿匪身亡后,请命前往,立功之后并没有对自家兄长的悼亡之意,反倒沾沾自喜,暗暗腹诽。
不过眼下庄秋桐已没有心思鄙夷于他,上一世的七夕,因为庄秋桐吃醋破坏了他们的幽会,故而被锁在院中,并不清楚沈靖安如何突然得了机缘升官。
可而今明了缘由,她又如何干预呢?
若真等沈靖安立功,求圣上赐婚,攻于心计的庄洛禾一旦入府,她的处境只会更糟。
庄秋桐想得入神,浑然不知自己的异样被沈骁安尽收眼底。
自家官人得了利惠,寻常妻妾怕是要手舞足蹈了,更遑论传闻中痴迷于沈靖安的庄秋桐,可见她面色凝重,沈骁安心头忽而升腾起了几分诧异与好奇。
晚宴后回府,沈骁安刻意放缓了步伐,隐有猜测,果不其然,在他即将走过竹圃绕入檐廊时,跟了他一路的庄秋桐终于鼓足勇气小声唤他。
“兄长......”
金凤吻球绛纱灯透过薄纱,散发着淡淡烛光,庄秋桐只身提灯而来,一袭浅藕粉对襟广袖衫,齐襦裙裙头的桐花刺绣精细,压缘珍珠在月色下流映着清冷光泽。
冰肌藏玉骨,南国佳人貌。
沈骁安脑海不自觉冒出这句描辞,见她步履轻盈,袅袅婷婷,朝他福身:“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身旁的清风立即领会地退开,复廊只余下庄秋桐与沈骁安。
月光透过海棠圆寿纹照落,沈骁安好整以暇地交叠着双臂:“弟妹夜里私会兄长,还故意支走我的侍从,不怕我二弟吃味?”
孤男寡女独处清幽竹圃,诚然暧昧,但被沈骁安如此直白地道出,庄秋桐面颊不禁泛起淡淡的红晕。
“只是有事想拜托兄长。”
沈骁安挑眉:“说来听听。”
庄秋桐咬了咬唇:“潭州一事......兄长能否自行接下?”
全然意料之外的请求,沈骁安眼底闪过探究:“哦?为何?方才你在祖母院中应当也听到了,此事于你家官人,唯益无害。”
话音落地,只见那娇楚的脸蛋纠结地微蹙。
“还是说你觉得此行跋山涉水,颇多风险,忧心我那二弟,特意来此寻我?”
夜风吹动竹林,掀起竹浪哗然,撩开佳人鬓发的几缕青丝,清丽恬静的模样与这廊间成簇的紫桐花平分秋色。
见她沉默,沈骁安嘴角的笑意逐渐抿平,他负手而立,正欲转身之际,庄秋桐缓缓开口,温声细语,仿佛沾染了夜色的静谧,偏的所言大逆不道:“官人心中无娇儿,妾身为何还要错付热忱?”
语毕,那纤细莹润的素指捏着帕子试探地勾住他的领口,眼儿柔情百转地望着他,国色清清,亦是妩媚含娇。
眼前人近身,空灵冷雾般的清香先一步扑面而来,刹那间失神,待反应过来时,那只皓腕已紧贴他的胸膛,宛若游走的蛇身,将那积香的帕子顺着领口塞入。
“兄长若能阻挠他立功,妾身愿应允兄长任何条件。”
庄秋桐故作姿态,心口却在打颤,其实她料不定沈骁安的态度,只是想起初见时他的轻浮语气,猜他这些年在外**浪荡,约莫是好这口禁忌的。
她已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能铤而走险这遭......
沈骁安的脸色凝固了半瞬,但片刻又恢复如常,他依旧笑得不羁,猛地反握住她的手,俯身逼近她,压着嗓子:“什么条件都可以?”
鱼儿上了钩,放钩的人却陡然一惊,庄秋桐深吸了口气,迎上他的目光:“妾身无意戏耍兄长,句句发自肺腑。”
夜里的风微凉,沈骁安借着月色望入她的瞳孔,试图拆穿她的谎言,却在她的眼神中品出了某种视死如归。
因爱生恨?有点意思。
沈骁安笑得玩味,松开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转身离开。
“兄长!”
也不知是不是沈骁安的错觉,她这急切的语气中似乎还透着几分害怕。
他微微侧目,仍旧没有正面回应。
“天色不早了,弟妹回罢。”沈骁安不再停留,唤来清风,阔步而去。
*
对方模棱两可的态度令庄秋桐辗转难眠,后知后觉自己冒然找他的举动简直像只无头苍蝇。
他们本就是一家人,又没有嫌隙,沈骁安岂有帮外不帮里的道理?倘若他将此事告知沈靖安......
死亡的恐惧记忆犹新,庄秋桐越想越睡不着,直到四更鸡鸣,庄秋桐的脑袋困成浆糊,才精疲力尽地睡去。
辰时青莲来唤,倒是罕见她睡懒觉,就连绾发时也昏昏欲睡。
“女君昨夜可是没睡好?”青莲将嵌珠宝花蝶金簪推入庄秋桐的朝云发髻内,对着铜镜调整端庄。
脂粉遮盖住眼下浅浅的乌青,看上去倒与寻常无异。
庄秋桐不愿她多虑,只是佯装不好意思地笑道:“看了半本话本子。”
她闲时也会挑几本民间炙手可热的话本子,这些青莲清楚,所以还算有信服力。
青莲知她这个喜好,也不多说,只是劝说了句:“女君下回莫要这般了,恐会熬伤身子。”
庄秋桐应着,眼下藏着的心思却是凝重。
她整日都有些惴惴不安,在祖母院中听妇诫时,因为失神打翻了手边的茶盏,还挨了蓝夫人一顿说教。
“笨手笨脚。”临到出祖母的宝华斋时,蓝夫人还不忘数落。
“儿媳知罪。”庄秋桐话音刚落地,就见蓝夫人欣喜地看向八角门处的两道人影。
“官人!靖儿!如何了?”
庄秋桐跟上蓝夫人的步伐,转身蓦地撞入沈靖安的视线,对方阴翳着脸,瞅了她一眼,便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公公,官......”庄秋桐正要开口,沈靖安的衣袖裹夹着疾风与其擦肩而过,须臾间,她约莫猜出了什么。
这是沈靖安恼怒的神色。
“诶这!”蓝夫人诧异地看向走远的沈靖安。
沈大家主唉声叹气:“别提了,圣上最终派了那裴侍郎前去。”
闻言,庄秋桐不由得蜷紧指尖。
蓝夫人的眼珠子顿时滴溜转:“这是何故?贤侄不曾为靖儿美言?”
沈大家主立即瞪了她:“慎言!内阁又不是只有骁儿,他刚回京,口舌自然是比不得那些个老奸巨猾之辈。罢了,往后还有机会,你若无事,多去宽慰宽慰靖儿。”
蓝夫人欲言又止,无奈摇头:“妾身省得。”
见状,庄秋桐也忙福身,面上平静,心脏却是狂跳。
旁人不知她怎会不知?是沈骁安所为。
沈骁安竟然帮了她......
她的乌睫微微扇动,得了喜讯后的轻松尚未蔓延开来,寒意悄然占据心头。
因此,晚膳时,庄秋桐就是在这等又喜又愁的矛盾焦灼中渡过的,尤其是回锦绣苑,她一眼扫到屏风后的美人榻上放着的方帕,目光骤然凝住,脚步瞬间如同灌了铅似的沉重。
拿了利惠,理当还人情的,纵使对方所求,是她万般不愿给的。
不知怎的,庄秋桐看着帕子内夹着的信条,眼眶突然泛起了酸。
【醉仙楼】
从前,她可是最不齿以色侍人的行迹。
夜风吹过院中的海棠花,将凉意透过窗棂推入。
庄秋桐背手抹去眼角的泪,舌尖还是尝到了咸涩,勉强地挤出笑,低语喃喃:“也算是找到了暂时的仰仗,对罢......”
若能哄得沈骁安助她和离,这点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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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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