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入夜的京州烧灯续昼,庄秋桐绕过烟柳画舫,熙熙攘攘的人声中,一眼瞥见了醉仙楼前的沈骁安。

他手里拿着拨浪鼓,袖中藏着木雕彩俑,十指浮夸而灵巧地转动着,俯身给哭闹的稚子变着戏法,那稚童被逗得眼底发亮,蹦跳着,欢快地鼓掌。

“多谢公子!”妇人笑着要将木雕彩俑还回去,被稚童扯住,扭捏嘟囔。

“娘亲,孩儿想要。”

妇人摸他的头:“娘给你买,前面摊贩有呢,这是这位公子的。”

“无妨。”沈骁安把彩俑塞他手里:“左右也不过几文钱的物什,况且是鄙人猜谜所得,带回府也是落灰,若能讨这孩子几分欢喜,倒也算物尽其用。”

一番话下来,莫说她们,就连庄秋桐都不免触动,心间宛若淌过暖流般,不禁打量了眼沈骁安。

兴许是武人长久作战养成的敏锐,沈骁安早早察觉到了她的到来,余光仅是轻扫,就见后者微怯地挪了挪视线。

“还不快谢谢人家公子。”妇人摸着自家儿子的后脑勺,待他稚声稚气地道谢后,笑着离开。

一时间,喧嚣似乎被隔绝,沈骁安侧身正视她。

不偏不倚的直视令庄秋桐莫名生了局促,她的指尖不自在地遮盖在刻意压低的碧青色襦裙上,试图遮盖那光洁的锁骨和白的晃眼的半片□□。

“兄长。”

见自家女君行礼,青莲后知后觉地福身,思量起方才女君特意沐浴更衣,还拉着她翻墙,狐疑的内心顿时变得惶恐,双眼都不由得瞪大了些。

“云鬓花颜金步摇。”沈骁安笑得意味不明:“弟妹这身装扮,不知情的还以为你要去见心上人呢。”

庄秋桐知晓权贵注重体面,于是说得隐晦:“妾身是来履行诺言的。”

“噢?我怎么不记得弟妹承诺了我何事?”

庄秋桐迎上他调笑的目光,微怔:“你......”

沈骁安挺直身,依旧是一袭耀眼的红色,圆领袍的质地柔软细腻,在摇曳的烛火下,光晕顺着走线流过,矜贵而明朗。

“南斜大街有家云吞铺子,我在关塞这五年颇念着这一口。”沈骁安瞳孔转动,两手交叠于胸前,似笑非笑地侧目:“弟妹请我这顿,就当了了人情,如何?”

庄秋桐眸底闪过诧异,似没料到这副转变,欲言又止间,忙跟上沈骁安的步伐,蛾眉蹙紧,比那稚童还要扭捏:“兄长刻意翻入沈府,留下帕子,仅是为了一顿云吞?”

“怕某人日夜记挂,担惊受怕,自然不能置之不理。”沈骁安低低“嘶”了声:“不过你怎知我翻了墙?”

“屋瓦留有痕迹。”

沈骁安豁然,紧接着像是脑海浮想着什么,满眼的不可思议:“弟妹这娇娇儿身躯,竟翻得过那高墙?”

应着沈骁安的态度,一直积压在心口的大石卸下,此刻的她只觉得松快不少,闻言,庄秋桐流露着自然的笑:“兄长莫要小瞧秋桐,云霄镇重山叠叠,儿时秋桐没少与伙伴上树掏鸟蛋,身手还算轻盈。”

“看来你的年少很是自在,提起过去时,眉眼间皆是怀念。”

庄秋桐只笑不语。

“不过你翻墙出府,就不担心二弟怀疑?”

“他从不来锦绣苑,除却兴师问罪之时。”庄秋桐提及此事,并没有寻常妇人的幽怨,仿佛只是在陈述家常话:“沈靖安身旁的侍从是庄洛禾赠予他的,在沈靖安眼里,这不是眼线,而是庄洛禾对他的在意,他自不忍心伤了意中人的心,所以一直与我保持着距离。”

沈骁安认真听完,瞳孔漆黑如墨,但没有再就着这个话题继续。

两个人安静地吃完云吞,沈骁安如他所言,只是管她要了一碗云吞钱,随后送她回沈府。

“沈靖安在政事上有他自己的见解与谋略,绝非庸才,即使你这次能阻扰,但终有一天,他还是会得到圣上赏识。”

红墙根下树影婆娑,沈骁安的语气难得正经:“有些路你一旦选了,就没有反悔的余地,做好你的少夫人,莫要再去动歪脑筋了。”

庄秋桐知他在提点自己,顿了顿,望着马头墙上的吻兽,嗓音染上了月光的凉意:“既知前路命运多舛,也要麻木地继续下去吗?”

沈骁安自不知这话语中所含的血泪,他不愿干预旁人命运,纵使初见惊鸿一瞥,但道义底线断不可破:“弟妹美好,二弟终会怜爱与你的。”

这话在庄秋桐听来着实不痛不痒,她不再反驳,内心却越发坚定,心中的仇恨熊熊而燃。

她不会放过沈靖安。

死也不会。

*

夜半惊梦,庄秋桐梦见了前世的画面。

她们都无法抗衡这段联姻,庄秋桐清楚是自己强插一脚,向沈靖安提出扶庄洛禾为平妻。她自认已是宽厚,落在庄洛禾眼里却是施舍。

起初的沈靖安待她还算有礼,可庄洛禾一落泪,他便招架不住,继而迁怒于她。

庄秋桐数次同父母提起让庄洛禾代嫁,可见父母脸上的愁容,到底是狠不下心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量,庄秋桐牺牲了自己的后半生,反倒还惹了一身腥。

成婚前两个月,沈靖安待她的态度忽而大转变,作诗,游湖,为她抓满山的萤火虫。

庄秋桐到底是未经世事的少女,都不需要什么手段,仅是几个举动,几个温柔的眼神,就足以引她沦陷。

从最开始的忧愁无奈,慢慢的,庄秋桐内心有了期待。

或许正如大家所言,沈靖安会接纳她。

庄秋桐也误以为他理解了她的难处,待她逐渐有了情愫,于是在花灯拱桥处,庄秋桐看着弯下腰来倾听她的沈靖安,看着他深邃俊朗五官流露出的耐心与柔和,不再踌躇,将绣了好几宿的腰封双手奉上,娇容羞赧,轻易交了心。

可直到大婚前半个月,沈靖安借口公务繁忙,不便相见,拒绝了她的好几番邀约。

情窦初开的少女不免失落,甚至忍不住写信埋怨,只不过字里行间皆是酸涩的绵绵情意,她期待着他的回信,希冀于在某个小巷相遇,却不料当真重逢,见到的是他亲昵地搂着崴脚的庄洛禾。

依稀记得她翻山时也曾崴过脚,举足了勇气红着脸问沈靖安可否抱她。

“下官尚没有立场与女娘肌肤相亲。”

那时的沈靖安拒绝了她,但庄秋桐反倒对他好感升涨,觉得此人正经而有分寸,而眼前的画面无异于狠狠扇了她一巴掌,令她茫然又不可置信。

沈靖安率先注意到了她,眼底丝毫不见心虚。

“啊......没想到这么快就暴露了,还想多戏耍你几日。”

庄秋桐瞳孔发颤,眼泪瞬间扑簌簌掉落。

“看样子,她正如你所料,是一个很好骗的蠢女人。”庄洛禾勾着沈靖安的脖子,挑衅地看她。

“你......你骗我?”往昔的温柔浮现,庄秋桐顿时如鲠在喉,凝噎地望着他,心脏仿佛被撕裂般发痛。

“怎么样?被玩弄感情的滋味很不好受罢。”庄洛禾从他怀里下来,讪笑着:“我着实见不惯你那副淡然的模样,好像无论做出什么过分的举止,都引不起你的情绪起伏,于是我就让靖安去挑逗你。”

庄洛禾放声大笑,鼓起掌:“你居然傻傻中招了!好玩,好玩儿~”

沈靖安不再伪装,目光鄙夷,享受极了把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快感。

“得了闲给你瞧瞧她写给我的信。”沈靖安连声啧啧,轻蔑地扫了她一眼:“穷乡僻壤出来的就是这般毫无廉耻之心,尽写些不堪入眼的露骨情辞。”

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挖空,原来她珍而视之的回忆,沈靖安弃之如敝屣。从头至尾,只有她一人当了真。

庄秋桐痛到喘不上气,只觉得眼前人全然不能与记忆中温文尔雅的公子重叠。见二人打闹,一时间竟连质问的气力都没了。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躲在屋中哭了好些时日,可人心总是贱的,即便闹到这种地步,庄秋桐仍存妄想,妄想沈靖安在那段日子里对她有几分真情,妄想沈靖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然后前来认错。

不过很快庄秋桐就明白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沈靖安不再找她,新婚夜亦是未进她院落,令她颜面扫地。

甚至后来沈靖安亲手落了她的子,庄秋桐有恨有怨,心灰意冷,仍在可悲地寄希望于他回头。

那段虚假的情爱短暂而飘渺,却是庄秋桐对情爱唯一的感知与触碰,支撑着她步步忍让。

直到她被沈靖安面无表情地推下悬崖,庄秋桐才如大梦初醒,彻底醒悟当初的自己多么地愚蠢。

自认为沈靖安会后悔没珍惜如此真心待他的人,却不明白,在沈靖安眼里,那只是炫耀的谈资,是丢之角落都懒得拾起的玩物。

*

应着旧梦袭来,白日用膳时,庄秋桐都忍不住幽幽瞪了沈靖安两眼。

而这一举动不知怎就被沈靖安曲解为偷看,他夹了块黄金鸡,扬起的嘴角透着不屑和暗爽。

祖母等人用完先行离开,庄秋桐作为晚辈自然最后离席,正要下膳堂台阶时,沈靖安不知何故折回。

“官人。”庄秋桐规矩行礼,只是相较过去的殷勤,而今眉眼间皆是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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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花辞
连载中江不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