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本该早早下班，迎接周末，但作为幼儿园教师的栾稚却开心不起来一点。
班上一个小朋友不见了。
不见就不见吧，这小朋友是个惯犯，总不会跑远。
但她舅舅已经到了楼下，手机上消息直响，栾稚和搭班徐老师对着空教室欲哭无泪。
当老师好难，为了等家长接陪着小朋友到晚八点的老师更难。
楼上楼下找了又找，栾稚最后听到绘本室里传来了声响。
他朝绘本室走去，整个幼儿园就剩下两名老师和一个小朋友，这下错不了。
一颗担心教学事故的心落下，栾稚晃钥匙的手也跟着慢下来，其实他清楚这小朋友为什么玩失踪。
小女孩刘清越是出了名的鬼机灵，本性不坏，但她今天被其他孩子嘲笑脸上胎记，先是打了起来，而后竟摸出一把小刀。
栾稚当即把刀没收，借机展开教育。他拿着刀对手比划：“刀是对付敌人的，但我们是好朋友，这样随便拿刀很容易伤害到朋友……”
说着说着，他手一抖，刀锋割破皮肤，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栾稚看着伤口，毫无诚意地表演惊呼：“呀。”
小朋友们慌张起来，他却笑了：“看，很危险吧，都流血了。”
这是小女孩在和自己赌气呢，栾稚深表理解和欣慰。
老师被自己的刀划伤，这能不内疚吗？
真是好孩子。
此刻，他对着绘本室的玻璃隔断，看到其中映出自己——一个身形出挑，微卷发尾泛着棕红的青年，以及门后刘清越的身影，头发上的蝴蝶结露着一角。
栾稚笑着开口：“好啦，捉迷藏结束，你舅舅来了。老师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清越是很好的孩子，自己出来好不好？”
没听到回答，他摸出一张折纸，十几秒后，一团看不出物种的折纸动物诞生在手心。
托着折纸，栾稚很满意：“喜不喜欢小鹦鹉？”
门后的刘清越坚决摇头。
这是被嫌弃了，栾稚知错就改，动手拉拽翅膀进行改良。
却是没控制好力道，把本就不多的翅膀撕了一半。
栾稚：……
没办法，他拿刀都能不小心自伤，手残，天生的。
但手残志坚，栾稚自认当老师凭的是想象力，当即捏着翅膀改口：“要不来看看小企鹅？”
稚嫩的嗓音回绝：“不要。”
栾稚哄她：“说起来，老师还没见过你舅舅呢，一会清越介绍一下舅舅好不好？”
“也不要。”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栾老师，所以舅舅讨厌你。”
接着小女孩又说：“刀是舅舅给我的，要我防身，结果栾老师受伤了，都怪他。”
听上去是新仇加旧恨，但栾稚实在没听懂其中的因果联系，只觉得这位素未谋面的家长比他还不靠谱。
栾稚正要继续哄，身后却传来了脚步声。
徐老师直奔而来：“栾老师！你这边找没找到？”
两人同龄，相比栾稚的不着调，她对孩子负责又严厉，刘清越对她是一问一个不吱声。
“没呢，不过放心啦徐老师，那孩子肯定没事。”栾稚打着幌子，徐老师却是反应过来，抢过钥匙打开门。
门推到一半便卡住了，她侧身挤进门，不忘埋汰：“你对孩子不能太心软，我和她好好讲道理，你联系家长让他上楼来接。”
徐老师一向是擒贼先擒王，制服栾稚这个孩子王，约等于制服了他手下的小将。
门口的栾稚接过抛来的钥匙应了声，却发现口袋里的手机不见了。
他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等下徐老师……”
紧接着，屋内传来徐老师焦急的声音：“就剩这一间教室，她总不能跑外边去了吧？该不会……前几年就有一个孩子不见，到现在都没找到——”
声音戛然中断。
栾稚打开灯，地板照着冷光，空无一人。
门后的地上却落着一本绘本。
他从没见过这本书，封面烫着金色纹样，剩下部分都是黑色。
蹲下翻开一页，内页上的图画潦草，像是孩子的涂鸦：一个小人被一群小人围在中间，每人手里都拿着苹果，脸上挂着笑容。
栾稚拿着绘本正要起身，就看到画着的苹果动了一下。
苹果动了？
他怔在原地，那些小人居然开始乱动，一阵眩晕袭来，他忙用双手撑向地面。
已经迟了。
最后一秒，他看清绘本上红色的笔迹歪扭着一段话。
[欢迎来到童画城。]
……
……
栾稚是坐着醒来的。
意识到身在何处后，他绷紧的面色恢复了以往——嘴角通常保持微扬，看上去是很令人舒服的微笑。
他正在幼儿园用于汇报演出的舞台上，面对着闭合的猩红帷幕，但他记得原先的帷幕是深蓝色。
这里不是之前的幼儿园。
此刻，栾稚的两条腿别扭地支棱在一张矮桌前，坐在一把给孩子准备的小椅子上。他脚踝被红色绸带栓紧，和椅子腿捆在一起，腰部被同样缠住，双臂反绑在背后。
……
绑架？
很快栾稚明白过来，这里不是常识中的世界。
绸带理应很容易挣脱，可他挣了又挣，却发现红绸带像是有了生命，正在自己收紧。他想起没收的小刀放在口袋，可手腕被勒得生疼。
栾稚索性放弃挣扎，调整了下姿势，环视周围。
矮桌边放着一圈椅子。
算上他在内，一共七人，五男二女都被束缚在椅子上，均闭着眼。栾稚能听到他们平稳的呼吸，估计自己之前也是这种状态。
矮桌上，对应着椅子数量的八个小盘子呈圆圈摆放，除了栾稚对面的盘子，其余每个盘子里都放着一块饼干。
饼干是元宝状的幸运饼干，他和孩子们一起做过，里面会塞有祝福纸条，用来送给好朋友。
但眼下，怎么看也不像送礼的场面。
不单盘子，正对着栾稚的那把椅子也是空着的。
他左侧坐着一个浑身酒气的寸头青年，坐在第二把椅子上的人穿一身碎花裙，那是刚和栾稚说过话的徐老师。
徐老师身旁是个面相憨厚的中年男人，幼儿园附近小卖部的老板，熟客称他贾老板。
除这两人外，栾稚对其他人没什么印象。
右边离他最近的，是个穿烟灰色衬衫的男人。他脑袋歪向另一侧，头发蓬松遮住了脸，只能从弯起的腿看出个子很高。
再右侧是一男一女，看上去三十来岁，男人矮瘦穿着西装，女人怀了肚子，打扮精致。
矮桌的中央，放着那本奇怪的绘本。
绘本一页又一页地翻动，就像有一个看不见的人正在翻阅。
栾稚没看几眼，涂鸦便又开始蠕动，他又有些眩晕。
他不禁闭上眼，却蓦地感到右手边，一道不容忽视的目光朝自己刺来。
栾稚往那看去，烟灰色衬衫男人已经清醒，看着同自己差不多年纪，架在鼻梁的眼镜反射着灯光，看不清眼神落在哪。只能从闲散姿态看出，这人好像有些百无聊赖。
男人的下颌因捆绑的姿势稍稍扬起，衬衫的领口开着几粒纽扣，袖口随意褶在手肘。
他绑在椅背处的双手上勾着一只红色鹦鹉挂件，生锈的钥匙圈绕在他食指骨节上，正随着他的摆弄发出微弱的吱呀声。
奇怪的人。
栾稚的目光在红鹦鹉上停留了几秒，他想起最早不见的刘清越，她很喜欢讲小鹦鹉的故事。
现下，既然突然消失的徐老师在这里，那刘清越也有可能在这。
问题是，这里是哪里？
栾稚想起那行红字……童画城——绘本上是这么写的。
不管了。
总之人生地不熟的，这里除了徐老师也没人知道他是老师，更不知道一个小孩子会跑哪里去。
.
其他几人也陆续转醒。
挺着肚子的女人瑟瑟发抖，去唤领座的矮瘦男人，刚喊出一声老公，就被对面的寸头男人打断。
“娘的……这什么鬼地方？”满身酒气的寸头男扭动身体。
他一张嘴，酒味刺鼻，坐得较近的栾稚不由偏过头。
栾稚身上的衬衣宽松，这会腰被红绸带绑着，在上腹堆积出起伏的线条，身子又是侧了过去，发尾垂向一边，露出小块白肉。
“哟，小姑娘还嫌弃上老子了？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寸头男眼睛飘了过去，“和哥说下……多少钱？”
才清醒过来的徐欣卯刚想问栾稚怎么回事，就听这人如此无礼，她没忍住：“你这人怎么说话！”
“看样子人醒了酒还没醒，别和他计较。”栾稚摇摇头，转而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言语间有所指，“哥，你先别动，越动捆得越紧。”
寸头被笑容晃了眼，裂出一嘴黑牙：“嘿嘿……我懂……你、你想玩点花的？就这细带子还想捆老子？”
栾稚反剪在椅后的手背上青筋凸起，他笑意不达眼底：“我力气不算大，但哥你看着就有力气，再用点力，挣脱了也说不定。”
寸头闻言，发了狠地一挣，带着整张椅子都挪了位置。
“啊！”
一声惨叫，红绸带死死勒进皮肉，衣服瞬间透出血色。他疼得直颤，瞪向栾稚：“你害我！你……！”
下一秒，他神色变得惊恐。
“不对……它在咬我！……它在咬我！！”
“不、不……救命唔……唔！！”
……
红绸带藤蔓般一圈又一圈将他包裹住，能听到骨头在咯吱作响。他起初还在呜咽，绸带的颜色逐渐加深，直到全部覆住，如同一只红色的人形蚕茧。
最后，连呜咽也停止了，只留红色蚕茧的中段微微起伏。
一片死寂。
事发突然，栾稚也没料到会是这种后果。
舞台上的光线昏暗，衬着他脸色有些发灰，他扯了下唇：“啊呀……玩得确实花。”
“……他……他死了？”贾老板被吓得直抖，“这里到底是哪里？！”
孕妇小声道：“不知道，但我见过桌上的这本书……”
徐欣卯点头附和：“……我也是。”
……
几人相互说了来这之前的经历，竟都和桌上的绘本有关。
蓦地，一道刺眼的白光从上方直射而下，绘本停止翻动，舞台瞬间静默。
绘本上的红字又方大又扭曲，像是刚握笔的孩子所写，一个又一个在纸上浮现。
栾稚的位置正对着绘本，徐欣卯白着脸问：“写了什么？”
闻言，栾稚垂眼念出绘本上的字：“他太吵了，我让他安静不好吗？”
似乎有个人正通过绘本和他们对话。
他点点头回答：“挺好。”
接着跟着字迹继续念：“……镜子啊镜子请你告诉我……”
什么意思？
“……我的朋友在哪里？”
他话音刚落，舞台的帷幕缓缓打开，无数红色的气球纷涌飘来。
每个气球上画着不同的表情，栾稚的视线随着气球越过空无一人的观众席，看向舞台对面。
他这才发现，不仅帷幕的颜色不同，整个室内和幼儿园相比，也有很大的变化。
舞台相对的那面墙上，并非栾稚记忆中的窗户，而是一面巨大的镜子。
镜子中，本应空着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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