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围读会的空气粘稠得像是凝固的蜂蜜。
唐未晞缩在长桌尽头的椅子里,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剧本边缘,试图将存在感降到最低。高途的台词像密密麻麻的荆棘,铺满纸页,每一句都需要她耗费巨大的心力去攀爬。
导演的声音在一旁嗡嗡作响,分析着人物动机,灯光烤得她太阳穴突突地跳。
“……这里,林晚看到陈默和女配的暧昧照片,情绪是崩溃的,难以置信,这里需要一种……”导演斟酌着用词,手指敲着桌面,“一种被全世界背叛的孤立感,未晞,你试着找找……”
孤立感。
唐未晞的指尖猛地一颤,剧本纸张发出轻微的脆响。这个词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进了她心口某个锁孔,嘎吱一声,旋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黑暗的情绪瞬间喷涌而出,不再是戏里的林晚,而是她唐未晞积压了太久太久的、属于自己的粘稠污浊的绝望。它们咆哮着淹没上来,冰冷的海水灌满口鼻,夺走呼吸。视野开始模糊变形,导演的声音、周围演员的低语都褪色成遥远模糊的噪音。
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往下猛拽。
她猛地低下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把自己拉回来,但没用。那黑色的漩涡吸力太强。
必须离开。
就现在。
她几乎是踉跄着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锐响。
“对不起……”声音细若蚊蚋,破碎得连不成句,“我……去下洗手间……”
她不敢看任何人的表情,尤其是对面那道几乎能穿透纸张的视线。她转过身,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僵硬地快步走向门口,后背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每一根弦都濒临断裂。
走廊空旷,冷白的灯光打在脸上,像审讯室的聚光灯。她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起来,一把推开安全通道沉重的防火门,将自己摔进那片昏暗寂静、弥漫着淡淡灰尘味的空间。
冰冷的台阶硌着腿。
她沿着墙根滑坐下去,把自己紧紧蜷缩起来,额头抵着冰凉的膝盖,试图压制住身体内部剧烈的颤抖。可那灭顶的寒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无论如何蜷缩都无济于事。耳鸣声尖锐地呼啸,盖过了一切。
完了。
又来了。
在这种时候,在这种地方。
她会被看不起,会被觉得不专业,会被替换掉……无数个负面念头疯狂滋长,像藤蔓一样勒紧她的脖颈。
绝望像潮水,一波一波漫过顶。
就在她几乎要被彻底吞噬时,安全通道的门再次被推开,发出沉闷的吱呀声。
光线漏进来一道,又迅速被挡住。
一个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带着熟悉的、令人心悸的雪松气息。
唐未晞浑身一僵,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能钻进墙壁里消失。她不想让他看见,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这副狼狈不堪、彻底失控的样子。
脚步声不疾不徐地走下几级台阶,停在她面前。
她没有抬头,只能看见他那双干净的白色运动鞋和一截灰色运动裤脚。
头顶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
然后,一样东西,带着柔软的触感和他指尖的温度,被轻轻放在了她的头顶。
不是安慰,不是询问。
那东西顺着她凌乱的发丝滑下来,盖住了她一只紧贴着膝盖、试图隔绝世界的耳朵,然后又滑过肩头,最后安静地搭在她蜷起的脊背上。
毛绒绒的,温暖的,带着一点洗衣液的清香,和……一股非常非常淡的、甜腻的奶油味?
唐未晞僵住了,连颤抖都停滞了一瞬。
她极其缓慢地、迟疑地抬起头。
泪眼模糊中,她看到自己肩膀上搭着的东西——那是一只……玩偶服?或者说,是玩偶服的一部分?一只毛绒绒的、咧着大大笑容的、黄色的、长条形的……奶酪?或者狗?
它看起来傻气又快乐,与她此刻跌入深渊的情绪割裂得如同两个世界。
而江凛就站在上一级台阶上,单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里居然还拿着剧本,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有眉心微蹙着,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技术难题。
他垂着眼,目光落在剧本上,仿佛只是下来找个安静地方研究台词,恰好路过,又恰好随手把一件道具扔在了她身上。
他甚至没有看她。
声音也是平铺直叙的,带着点研究角色般的专注,对着空气,或者说,对着那只傻乎乎的奶酪狗开口:
“道具组买的,”他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说是下一场商场戏用的吉祥物服,味道太大,熏得我头疼。”
他顿了顿,像是终于检查完了那句台词,合上剧本,这才纡尊降贵般地将视线往下,轻飘飘地扫过她泪痕交错的脸,和肩膀上那只咧着嘴的黄色毛绒奶酪。
他的目光在她红肿的眼睛上停留了半秒,极快,快得像错觉。
然后,他转身,迈步往上走,声音混着脚步声,懒洋洋地丢下来,落在空旷的楼梯间:
“太碍事了。”
“你处理掉。”
防火门再次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开了又关。
他的身影消失了,脚步声也远去了。
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剩下唐未晞一个人,僵坐在冰冷的台阶上,肩膀上搭着一只傻笑的、毛绒绒的、带着奶油甜香和阳光味道的黄色奶酪狗玩偶服。
它那么柔软,那么温暖,那么不合时宜地……快乐。
盖住了她冰冷颤抖的脊背,像一个笨拙又固执的拥抱。
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雪松味。
唐未晞怔怔地坐着,脸上还挂着冰冷的泪痕。
那灭顶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黑色潮汐,好像……真的,就因为这只突然天降的、莫名其妙的、带着甜味的玩偶,和那个人更加莫名其妙的出现和话语……
停滞了一瞬。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指尖触碰到肩膀上那柔软的绒毛。
很暖。
她捏了捏那只奶酪狗的爪子。
傻乎乎的。
寂静的安全通道里,只有头顶感应灯熄灭后,重新陷入的昏暗。
以及一声极轻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抽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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