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月上枝头,乱风狂吹枝头,树影杂乱,风声如鬼泣。
树根下不知名的草也跟着连成一片,忽然一只布鞋闯了出来,紧跟着一串急促的呼吸。
风在啸,鸟在叫,人在跑——
随风而动的树影下,匆忙掠过一个人影,正是酸秀才张兴宁。
上了龙脊山不知道多少回,多少山路小道与他而言如书一般过目不忘。然而此刻人也不顾上那条路走得顺,随着那喘不匀的呼吸,视野也跟着一点一点地变小,只知道脚下便是路。
心里却在想着,怎么会!人怎么可能会变成石头人呢!
慌不择路间,人一脚被树根绊倒,身子一瞬不稳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人滚动时,耳边传来时沉时清的‘咔嚓’声,已然分不清是树枝被压断的声响,还是他骨折声。
不知过了多久,人终于在一处平地停了下来。
张兴宁缓缓睁眼,借着月光,就瞧见刚刚跌落之处的树影下,径直走出一个会动的人身白骨。
吓得人顾不上身上的伤口疼痛,只管捂住嘴,不敢喘出半口气来。
就瞧着那白骨宛若鬼上身,行走时竟与常人无二般。
忽然间,嘴上突变冰凉坚硬,仿佛捂嘴的手已然不是自己的手。
下意识发觉到什么的张兴宁,想要拿下来手来查看却像是被点穴一般,半分动弹不得。
忽然一身阴风吹过,张兴宁顿时起了不少鸡皮疙瘩。
缓缓抬眸间,瞳孔紧缩。
只见原本还在上头被他提防的白骨,下一秒竟与自己面对面。
浑身上下只有眼睛能动的张兴宁,只看白骨一点一点给自己撒上亮晶晶的粉末,身体一旦粘上就立马石化。
一向冷情傲然的张兴宁也慌了神,不信牛鬼蛇神的他,不停地质问那白骨,“你是谁?”
“是谁?”
然而白骨对他的话视若无物,而是继续挥洒,那粉末好似毒蛇一般,缠绕自己、吞噬自己。
直至最后,张兴宁使出最后一点力气还在质问着人,“你、是、谁!”
“你是谁!”张兴宁猛然坐起,看清眼前一个晃动在自己跟前的模糊身影,出于身体本能就上手将人死死掐住。
“咳咳,放手!”
人正掐得红了眼,忽然听到这一声音,眼神这才清醒过来。
这才发现自己正掐着的是店小二,“怎么是你!”
喘过气来的店小二,看着害自己差一步见阎王的张兴宁,“你、你别是见枯骨石妖,是要疯了!”
“我没见过!”张兴宁斩钉截铁道。
“你没见过?”店小二自然不信,“那几个石人是谁发现的?”
张兴宁并没有回复,只是慌忙间将外衣将自己裹住,店小二见人是要将自己裹得里外不露,心里也是暗叹着,‘读书人真麻烦!’
“你怎么来我这的?”明显对于人的突然到访,张兴宁很是不悦,没有一丝害死人的愧疚。
店小二也来了脾气,本身就看不惯人每次半夜见人都得穿好衣衫的毛病,搞得自己像是惦记他几两肉似的。“你以为我乐意来你这柴房。”
此刻的张兴宁只想将这位不速之客赶出门,他住的是店内的柴房,本就巴掌大的地方,一张桌、一张凳以及一张由烧火炉子改造的破草床,自己一个人都挤得慌,再留下个吵闹得不停的店小二,今晚他就别想有个好觉睡了。
说着,张兴宁正以要睡为由头,正推人出门。
见人要赶自己走,不会自讨没趣的店小二,将手上的东西留了下来,“这是什么?”
不爱承情的张兴宁拿起拿东西问道,只见那是个木制的兰花匣子,不像是店小二能拿出来的东西。
“哦,楼上那姓林的病公子给的。”店小二说道,“人是善心,见你带回石人那会浑身是伤,特别叫我给你带来的药。”
“给我?”几年来吃尽苦头的张兴宁是不信人的好心。
店小二也是如此,若是没利可图,傻子才会发善心。
忽的一阵凉风从门缝吹了进来,惹得桌上的油灯晃了几下,映得骨瘦如柴的张兴宁也生得几分俊俏。
“也说不准人家看上你了。”店小二打趣道。
张兴宁一记冷眼飞过去,“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胡说八道?”店小二笑笑,要知有钱便是主,有些主子爱扒灰,有些与众不同的癖好自然也说得过去。“我看未必,说不准以后我就得靠你提携了。”
店小二说的话,虽张兴宁未经人事,但至少听懂了些,脸色不悦地将人推出门外,硬生生地逼出一句浑话,“放屁!”
然而门外的店小二还不依不饶地说道,“好兄弟,苟富贵,勿相忘!”
却听里头盛怒至极猛拍木门一下,震得店小二直捂耳朵,暗骂道,“不上道!”
听着人在外头走远的声音,张兴宁回首就觉那木匣子碍眼,猛地往地上一砸。
却听见一清脆的响声,不像是木头撞碎的声响,更像是铁块撞击地面的声响。
张兴宁好奇是不是那木匣子里另有乾坤,摸黑拿着油灯看去,正巧看到一根铁兰簪躺在木匣子旁。
若是普通的簪子,张兴宁一定不当回事,可是这簪子样式和自己头上的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怎么一回事?”说着张兴宁忐忑地拿着油灯更靠近了一点,终于在簪身上看清了一行小字。
‘我知晓你的秘密。’
短短七字,让张兴宁如遭雷劈,抓紧自己领口跌坐在他那张破草床上,神情恍惚,“怎么会,守了近六年的秘密,那家伙是怎么知道的!”
想着,张兴宁抓得领口更紧了些。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既然人没当面戳破,而是用这种委婉的方式来提醒,就证明人是想自己找上门的。
想此,张兴宁慢慢松开领口,眼神坚定,“那明日就且会会!”
翌日清晨,正要开门收拾的店小二,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看着楼上正等在门口的张兴宁。
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还是张兴宁睡糊涂了,竟然出现在那病公子的门前。
就在他开口想问人是怎么回事时,却没想张兴宁先敲了门,不一会昨日的小厮开门见人便开门让人进了去。
这看得店小二直呼自己没长一张好脸,转头又骂张兴宁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真正表面一套的是他口中的病公子林珏。
进门后的张兴宁不安坐下,却看人穿戴整齐,甚至老早泡了一壶茶,似乎早就预料自己会来一样。
“不知张兄可爱喝茶,也不知这茶是否合你心意?”林珏笑着倒茶说道。
人越和颜悦色,张兴宁便越看人不顺眼,恨不得上手撕了人那张虚伪的脸,“本地茶倒是常喝,就是不知道京城的茶会是什么味道?”
林珏听人知道自己是京城而来,神情微微一怔,就连屋内看门的阿青都对人多了一分警惕。
“不愧张兄是十二岁考上秀才的人,竟一下就猜中了我等是从何而来。”林珏毫不吝啬地夸赞道,但眼神随即审视着眼前人,“与您相比,那晚三年考上的童举人倒显得愚笨!”
听人那别人和自己比,张兴宁更加不高兴,“我读书是为了明智晓理,绝非是为和他人攀比!”
“他人?”林珏闻声话锋一转,“怎么能算他人呢,童举人可是和您同年考上秀才的,你们少时感情要好,曾一同上私塾的,张秀才你可是忘了。”
明白中套的张兴宁,立马找话圆了过去,“是吗?年少之事,我怎么会记得那么清楚。”
“也是,人遭了一劫,许多事情都会随着伤心事一同忘记。”林珏感慨道。
“你知道我的事?”张兴宁问道。
“实不相瞒,我初见张兄就觉人仪表堂堂,我家中有一小妹正值芳年,待嫁闺中……”林珏的谎还没编完,却被抢先开口说道。
“你……似乎不善说谎?”张兴宁质疑道。
“我……说谎?”林珏笑道,等着人回话。
“按照你的打扮,即便不是什么世族大家,也算是个士族。”张兴宁慢慢解释道。“成亲向来讲究门当户对,可你却一口咬定了我,一个客栈的小工……”
“是啊,我确实不善说谎。”林珏故作懊恼道。
门边的阿青听到这话也是在憋着笑,这话若是李妙莲在场一定会当场戳穿人。
林珏不善说谎,那跟鱼不会游水、鸟不会飞有啥区别?
里屋的张兴宁听到阿青的笑声,以为自己是说了什么好笑的话,随即问向人,“我并没说错什么?”
林珏笑道,给自己也到倒上一杯,瞧着杯中本是同根的茶叶,一片浮起一片沉下,神情瞬间凝重,“张兄确实没说错,不过是我家这小厮爱笑罢了!”
一听自家姑娘拿自己取笑,阿青便撒娇道,“姑……公子,你要拿我取笑,分明是您……”
阿青倒也懂事,得到自家姑娘一个眼神,也就乖乖不说话。
听着主仆二人嬉闹,张兴宁顿时没了闲情陪人说下,“若你只是戏弄我,大可到此为止!”
然而张兴宁刚到门边,就被门口的阿青拦住。
里头的林珏不紧不慢地饮茶,轻品一口就笑道,“哪怕我要谈的是‘张兴宝’这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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