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一周,岁遂终于再次回到了她熟悉的痛苦早八道路,不过她来的时间已经是上午十点,并且她不是过来上课,而是来办理休学的。
此时正是人流高峰期,挨过早八的大学生们个个将自己包裹在羽绒服或棉服里,打着哈欠行色匆匆地准备赶回寝室补觉。
这个时间,上第二节的学生大多已经坐在了教室,但总有那么些个大胆选手选择踩点,岁遂套着件黑色长款羽绒服,扣着帽子逆行在人流中倒也不显突兀。
辅导员的办公室设在顶楼,她们这老校区可没有电梯,六层楼的高度对于平时的她来说还好,但因为昨夜那个梦,她只睡到半夜就起来画画,此时只是爬楼梯的速度快了点,就感觉心脏跳跃的动静响得过分。
终于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岁遂吐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进楼时忘记把帽子摘下,这样一番运动下来,后颈都挂上了薄汗。
办公室的门是敞开着的,岁遂探头进去扫了一圈,就见她班的辅导员正坐在位置上低头处理着文件,这才敲了两下门板向着那边走去。
辅导员姓朱,长了张娃娃脸,只看脸很难想象她已经有三十多岁。
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朱玉抬头,放下手里的文件对着岁遂笑了一下:“来了啊,岁遂,家里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有没法解决的事情可以和老师说一说。”
她对这个学生的印象不错,长得漂亮成绩好还不惹事,听专业课老师说过她的作品很有灵气,就是性子内敛了些,平时话不多,也很少来找她请假。
只是没想到这难得请假一次,就是件大事,也是这次朱玉才知道岁遂是出身本地豪门的大小姐。
虽然以前也能从穿着上看出岁遂家里有钱,但学艺术的孩子,有几个是家境差的,那样的光是买画材的支出就是个烦恼。
不过,当朱玉知道自己的学生里有豪门大小姐的下一刻,她就从来请假的岁遂口中得知了岁家破产欠债的消息,而后岁遂和她请了一周的假回去处理。
期间朱玉也没少从新闻上搜索学生家的现状,但各种细节是不会向外界公布的,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岁遂看着辅导员的脸颊,朱玉笑起来时会出现梨涡,她每次都会在那上面停留,这次也不例外。
“一时半会儿搞不定。”礼尚往来,岁遂也对她回过去一个微笑:“老师,我这次是来办理休学的。”
朱玉惊讶:“怎么回事!能和老师说说吗?”
“你现在已经大四,等到明年就可以毕业了。”朱玉轻轻皱眉:“如果是因为学杂费、生活费的问题,老师这边可以试试帮你申请贫困生补助,申不到也还有勤工助学岗位的。”
岁遂摇了摇头:“抱歉老师,不是因为这些,是我得躲债。”
“我家破产,我爸和我哥卷钱跑路了,我哥还借了将近一个亿的高利贷,我妈受打击太大昏迷进了医院至今没醒,现在所有讨债的都在追着我要钱。”
她目前躲的人就是放高利贷的债主。
公司的部分好解决,文明人的讨债方式也相对文明,那对父子走得匆忙,不动产的变现需要时间,在岁遂将这部分全部抵押出去后,问题就基本解决了。
岁遂的语气很平,说的明明是她自己的大事,音调也没什么起伏:“我没钱,还不起。”
这句话半真半假,真话是她有钱,但是不想还,也没能力还完。
别人的债,与她何关,她已经被迫卖掉了那么多东西,偏偏高利贷不和她讲理,她只好在外面躲躲藏藏,没法回她真正的家。
朱玉听到近一个亿的高利贷也是倒吸了一口气,她是普通家庭出身,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况且听这话里的意思,上千万还只是利滚利前的本金。
她张了张嘴,一时间也有些哑了,宽慰的话都透着浓重的无力感:“是高利贷的话,法律规定利息是不用还的……本金,唉。”
朱玉又在脑子里转了一遍岁遂的话,道:“那你母亲,现在还好吗?医药费什么的,学校说不定可以帮得上忙。”
“还没有醒,医生说她很可能成为植物人。”岁遂看着她脸上真心实意的关心,调动五官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苦笑:“没事老师,医药费是够的,您不用担心。”
她的情绪很淡,脸上的神态全是技巧没有感情,一是因为她本来就是个感情淡薄的人,二则是因为她从不在不必要的人身上浪费感情。
对于她的家人的情绪,岁遂早就在三年前收了回来,也是从那时起,她开始后悔自己选了油画专业。
梦里她进入的那所学校,也不再是她的梦校。
不过既然已经读了油画专业,她就不会敷衍了事,无论是交出的作品还是成绩,都是她努力的成果。
听到医药费够用,朱玉终于松了口气,思索着现在的情况,又道:“你休学是担心那些追债的追来学校吗?大四本来也没有多少课,你们现在忙的主要是毕业设计吧,以你的能力,不在学校也能很好地完成作品。”
果然,朱玉的回复和她预想的差不多。
岁遂状似思考着舒缓了眉眼,但随即又想起什么神态紧绷起来:“谢谢老师,毕业作品我没什么问题,可是没多久就是期末考试了。”
“我如果参加,那些人肯定会来学校堵我的……”
“老师,这可怎么办啊?”
这倒是个问题,可是以这孩子现在的处境,那么多钱哪里还得起,就算休学一年回来还是得面对这些问题。
“不只是期末考试,这种情况对于明年的毕业答辩也是个问题。”朱玉的手指重重揉搓了几下纸张的页角,安抚着缓声道:“这样吧,你先把休学申请表拿回去,等我去和学院院长还有各位老师商量一下。”
见岁遂一脸紧张,朱玉又轻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别担心,我尽量商量给你单独安排一个时间来考试,你偷偷过来,不就没那么容易被堵到了。”
“岁遂,人生路远时长,无论现在是高山还是低谷,日后回顾都不过是微末,别被困住。”
直到岁遂背着画板走出校门,脑子里都还在复现朱玉今日表现出的关切神情,又想起曾经仇怨,她有些烦躁。
人性复杂,朱玉大约就是喜欢偏向弱者?
也不知校门处是不是个风口,冷风毫无遮挡地窜进她的领口,岁遂的视线在路对面的一辆车上划过,她收敛了恹恹的神色,迈开长腿就往回走进了综合楼。
那栋综合楼通过连廊和一间教学楼连通,图书馆位置难抢,为了期末备考来这里借用空教室的学生不在少数,当一个穿着白色短款羽绒服、系着围巾的女孩混在学生里走出时,没能引起注意。
白色就是那件黑羽绒服的另一面,长短是将压去空气将衣摆卷起藏了起来,最引人注意的画板则是被她塞在了某个空闲教室的讲桌下,那间教室直到下午才有排课,足够她约的跑腿把它拿去快递点寄出去。
至于围巾,其实是她来时就折叠披在肩膀上的,这点痕迹很容易就会藏在冬天的穿着下。
围巾挡住她大半张脸,扣下的帽子藏起了她的眉眼,而老校区的地理优势也体现了出来。
高大的梧桐、岁月的青石、被藤蔓装点的建筑,以及靠近市中心的位置和方便的交通,都引来了许多来打卡景点的游客。
这一次岁遂没在校门口犯傻发愣,她自顾自地走着,毫无异样地混入更汹涌的人群。
……
与此同时,金属与玻璃幕墙共同筑造的大厦顶楼,一个长相俊秀的男人敲响了办公室的大门,等待三秒,智能锁开启,宋迁叶推门而入,看向办公桌后的男人。
男人戴着副金边眼镜,头也不抬地翻阅着文件,低头的动作能让人一览他凌厉的眉宇,镜框遮挡着他的眼尾,但仅凭室内浓郁的咖啡味和淡淡的烟草气息,都能让宋迁叶猜出男人此时的眼睛。
必然是疲惫的,几日不眠不休的熬下来,眼底肯定已经被血丝蔓延,而且他的肤色过分苍白,眼下的青黑大概也晕染到了乍看像被拳头揍过的地步。
好在他这次敲门是终于收到了能劝动他的消息,宋迁叶上前将手机屏幕展现在男人面前:“薄总,找到那位了。”
薄舟渡正在签字的笔一顿,笔迹未停,目光却直接转移给了屏幕上的照片:“她今天去学校了……现在还在那里吗?”
“不能确定,拍这张照片的时候那位像在发呆,然后她又回学校了。”宋迁叶总结复述着收到的消息,视线从他发红的眼睛扫过:“您现在过去吗?”
不能确定吗?
薄舟渡轻叹,没关系,能出现就好,找到她就好。
当然,他还是希望现在过去能来得及。
薄舟渡合拢文件,直接起身:“走吧,你开车。”
电梯一路下行,光亮的金属壁面清晰映照出他的脸,薄舟渡与自己对视,突然道:“我现在是不是很丑,会吓到她的吧。”
宋迁叶正在安排司机把车停在电梯口,闻言看向他们以往雷厉风行的大总裁,难得见这人这样,他决定安慰一下:“薄总,您应该对自己有点信心,您这样的长相就算憔悴也是种颓废风。”
电梯到达打开,薄舟渡瞥了他一眼,一拉车门抬脚迈入后座:“可是她不喜欢颓废风。”
宋迁叶闭嘴没有接话,只默默腹诽。
比起这个,还是您那些变态行径更值得担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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