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春儿大惊失色:“什么狐媚惑主谋害子嗣,后宫里的女人嘴碎传出去的谣言,也亏他们敢凭此上奏!还有什么钦天监,谁知他是不是瞎说的!”
“我的好姐姐!宫里的谣言你不是没听到过,听说都已传至坊间了,公子备受皇上宠爱,那些人本就视公子为眼中钉,正逢机会,岂会轻易放过!”
春儿气极:“你怎么这么说,公子他——”
“行了!”沈言之一声怒吼,方止住二人争吵,只见他扶住书案,手臂不住地颤抖,好不容易才稳住思绪,问道:“皇上呢,皇上如何说?”
元宝道:“听说皇上力争群臣,还不知结果如何。”
沈言之苦笑一声:“我哪里入得了他们的眼,怕是大选在即,急着给他们的女儿腾位置吧。”
说罢,踉跄一步,从书案旁的柜子中搬来一个木匣,拨开铜扣打开匣盖,元宝和春儿都倒吸一口冷气,大摞的银票和金银珠宝,立在最上边的一颗夜明珠即便他们这样不识货的也知道是难得一见的宝贝,最关键的,是平日沈言之的东西都是他们记录在册收好的,竟不知私下里也藏了这么多好东西。
沈言之将木匣推给他们,慌忙吩咐:“这些你们拿着,若我有事,你们也好上下打点——”
话还没说完,就见元宝春儿噗通一声双双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公子何出此言,奴婢是跟惯公子的,公子若有事,奴婢便也随公子去了,今生伺候不成,来世做牛做马,还照顾公子。”
元宝也跟着说:“尘埃还没落定,公子莫要做这最坏的打算,如何处置还不是皇上的一句话,公子待皇上如何我们做下人的都看得明白,皇上怎忍心真的处置公子,公子稍安勿躁啊!”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荒诞之言。”
沈言之见二人不肯动,也知自己时辰不多,赶紧将这些年攒下的大大小小柜里箱里的积蓄都搬了出来,春儿见沈言之如此,眼泪更是止不住地淌,吸了吸鼻子,站起身憋着泪收拾书案,可画还没卷起,眼泪复簌簌而下。
回头看元宝还跪在那儿,皱眉呵斥:“你还跪着做什么,还不帮公子收拾打理!”
元宝连忙起身,又听春儿喃喃自语:“奴婢打小入宫,没爹没娘,也没有兄弟姊妹,在宫里不会奉承不会说话,一直做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免不了总被人欺负,当年被指派侍奉公子,震惊之余也曾害怕,却不想公子性情温良,宽厚下人,能侍奉公子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听春儿声泪俱下,沈言之一时也愣住了,春儿元宝都是他身边极信任之人,自己仗着宠爱在这宫里为所欲为,何不知春儿元宝是倚仗着他才能过几天安生日子呢,即便元宝平日里嚣张了些,赌钱喝酒亦是常事,但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本就是互惠互利的事,又何必管他许多。
但春儿……他何德何能,得春儿性命相托。
沈言之叹了一口气,终静下心来,坐下吩咐元宝:“你再去探探消息,你们说的对,事情还没有尘埃落定,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
“是!是!我这就去!”元宝忙跑了出去。
待元宝出了门,沈言之又叹一口气,唤了声:“春儿……”
“公子。”春儿跪在沈言之身侧,静听吩咐。
沈言之道:“元宝是注定要在这儿的,你却不同,你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再过几年放出宫去自行婚配,生儿育女,白头偕老,方一生无憾。我死有何惜,你怎能存了那样的心思。”
“公子!”
“再说,你和元宝在一处也有几年了,若无你照拂,他一人在宫里该如何与人相处,你在一日,尚可规劝他一日。”
这些话落在春儿耳朵里如同临终嘱咐一般,听着又红了眼眶,想要劝说两句却无从开口,只能哽咽地唤着一声一声的公子,又见沈言之将悉数身家摆放到她跟前,一字一句说:“这些东西你收好,打点上下也方便,皇后仁德,我制药的方子一直是你保管,皇后会待你们不薄的。”
春儿直摇头,泪湿花了妆,狼狈得很,可沈言之偏偏淡然,似与己无关一般,她哪里知道,沈言之早在进宫那日起就预料到了今天的结果,虽仍有不舍,却也无憾。
一主一仆,一坐一跪,一笑一哭。
沈言之莫名地想起:秋高气爽之时,大雁南去,鸿雁高飞,果然不是他的吉兆。
或许许淮是早早听闻消息,才冒险劝谏自己一句,至于为何要帮他出宫,怕是到死也未可知了。
忽听外面一阵喧闹,宫人们齐齐跪喊“参见皇上——”,声音大破天,春儿一惊,连忙抹了把眼泪,将案上的东西堪堪归拢在一旁。
一只脚还没踏出房外,就见明晃晃的一抹明黄闯了进来,几近暴怒地吼了一声:“都给朕滚出去!”下一瞬,揪起沈言之的衣襟,像拎起一只猎物一样将他拖进内室,狠狠摔在床柱之上,沈言之耐不住疼闷哼一声,随即却又笑起来。
“你笑什么?”殊易问他。
笑什么?
当然是笑殊易下朝后连龙袍都来不及换便匆匆赶来,笑沉稳如殊易也真的有一天乱了阵脚。
沈言之缓缓抬起头,缓缓抬起双臂,再缓缓踮起脚勾过殊易的脖子,紧紧相拥,殊易没有把他推开,或许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可这样的拥抱,沈言之期待太久了。
“臣以为再也见不到皇上了,皇上为何要来呢,落人口实可怎么好,臣明明说过,一杯鸩酒,一条白绫,便是皇上对臣最大的仁慈了。”
听了这话,殊易还是推开了他,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使了十二分的力,沈言之甚至认为再使劲一点,他的胳膊就会断掉。
疼,好疼,但沈言之仅微微蹙眉,面上尽力笑着,那指尖上传来的温热与颤抖,都如同黑夜的最后一点萤火,残存着微弱的希望。
“你是不是真的不怕死?”
“怕,当然怕。”不知为何,四个字说出口,无端红了眼眶,惨笑一声:“但君要臣死臣岂敢不从,若非圣上恩德,臣早就死了,在这里多活的一日一夜,都是皇上恩赐,若皇上觉得臣该死了,便死也无妨。”
记得在客栈时,殊易也曾问过他这个问题,答案是一样的,从未变过。
他被困在这里快四年了,一千三百多个日日夜夜,每一个帝王或许都有一个九重深宫锁美人的梦,只可惜在这个故事里,殊易想锁住的人并不是他,宁卿如才是被困金笼的金丝雀,而他只不过存着执念赖在这里,强说一个愁字而已。
殊易松了手,更大的痛感涌上来,沈言之咬住了唇。
“你可知那些大臣是如何上奏的?”殊易后退一步,看着他。
沈言之轻笑:“魅惑君上,谋害皇嗣,于皇家不利,最好立即赐死臣才好。”
“那你认为朕会不会杀你?”
沈言之猜不出殊易的心思,四目相对,他犹豫半晌方道:“皇上若想留臣一命,自然有千万种救臣的办法,结局总是一样,将臣送出宫去,自己讨个营生苟活,可臣说过,没了依靠,臣逃到哪里都是死,倒不如——”
“倒不如朕赐你一死,你也算死得其所?!”
殊易忽然伸出手在瞬间勒住了他的脖颈,目眦尽裂。瘦弱的身子如同一只待宰羔羊,殊易从不曾亏待他,但沈言之身上总是多不出一两肉,素色的衣袍显得沈言之皮肤更加惨白,了无生气,就这样毫无反抗地,甚至连一点挣扎也没有,顺从地将性命交予他人手中。
生死由他。
不想殊易仅仅是将手覆在他的脖颈之上,却没有用力,沈言之显然愣了一下,本能闭上的双眼慢慢睁开,笼罩一层疑色。然后他大胆地去看殊易的眼睛,试图寻找一些他想要的东西,接着他勾起一个极为含蓄的笑容,几不可见,却连眉眼都隐藏笑意。
“朕那日有意放你走,你却回来了,承欢,今日之果,是你活该。”
听罢,沈言之笑得更深,他想的果然没有错,殊易是故意差遣他也是故意放他走,或许他早听闻风声,才想饶他一命,在事发前放自己走,就能逃过一劫。
“皇上到底心软……”沈言之淡淡地,看不出悲喜:“臣进宫四年了,自知给皇上惹了不少麻烦,也在宫里肆无忌惮惯了,才有今日的恶果,皇上仁慈,不与臣计较,常常宽恕,是臣之幸……”
沈言之去握殊易的双手,极为缓慢地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脖颈上拉开,他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死,也许是会的,殊易是明君,怎会为了他与朝政大臣作对,可能此时此刻就是他见殊易的最后一面……
“是臣自己丢了活命的机会,怪不得皇上,臣也知没什么办法了,即便皇上有意,却做不到滴水不漏,臣知道,臣都知道……朝纲不能乱……”
“承欢,你自己找死。”殊易的声音异常低沉。
是,是他自己找死,即便知道必死,也想赌这一回,新人代出,年华老去,与其沦落为一颗和温昭仪一样的弃子,倒不如在殊易对他尚有些许情意时死去,就像殊易所说的,也算死得其所。
仿佛已经走到尽头的悲凉之感,沈言之的手微微颤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很想问,哪怕是他此生最后一句话,哪怕是他根本不想要的答案,他也想问……
“皇上……你……”你喜欢过我吗?
嘴唇一张一翕数次,终是开不了口。
到了最后,竟仍是开不了口。
“承欢,”殊易轻声唤他:“你既一心求死,朕便成全你也无妨,只是你以为你但求一死以平众愤,朕便会思你念你?”
沈言之一怔,还未说出一个不字,又听殊易道:“大梁盛世,朕不缺为朕卖命的人,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还愁找不到愿为朕赴死的忠臣吗?承欢,既然你想为朕卖命,那朕成全你,也算圆你最后一愿。”
“承欢……朕看不透你了……”
殊易走前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朕看不透你了。
来个小虐吧,小虐怡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寻寻觅觅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