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母妃留给我的东西,我从没有见过她,只有这张琴为伴,从小到大,只有这张琴而已。”全身都颤抖起来了:“他们要什么都可以,可是,能不能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我只有那一个念想而已……”
还是头一回见他这么乖巧的样子,一反那日强硬之态,可怜兮兮地说这样一番话,殊易哪里还禁得住,站起身绕过书案一把便扯过那人搂在怀里,握住他发汗的手,使劲掰开了,在手掌里细细摩挲,宁卿如也没有躲,只是表情略微僵硬了一下,也只有一下。
伸出手捏了捏宁卿如苍白的脸,和沈言之的消瘦不同,有一些肉,捏起来软软滑滑的。殊易说:“早这么乖多好,以后也这么乖行不行,只要一句话,你要什么朕不能给你呢……”
只要你陪着朕,你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
知道宁卿如不会应,但殊易依然心情大好,松开了手,推他到书案前:“去看看你的琴,宝贝成那个模样。”
宁卿如一怔,眼神落在琴上,却意外发现之前断的两根琴弦都已经被上好,一眼瞧了便知工艺之精细,琴面也特意擦拭过,用手指勾弦,声音清脆亮丽,音调准确无误,竟是连音都调好了。
记得书影送琴回来时,说尚仪局的琴师皆不在宫中,这才等了一晚,给了沈言之可趁之机,之后这琴一直在温德宫那里,那么修这琴的只有……
“卿如……”殊易说:“你该知道在这个宫里能指望的只有谁,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东西,偏你视如草芥。”
“殊易。”宁卿如突然唤道。
“嗯?”
“那个叫承欢的人,你喜欢吗?”
殊易有一瞬间的怔然,无言以对,他可能没有想到会有人问他这个问题,宫里的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帝王家,哪里有真正的喜欢和真正的疼爱,哪怕只有一瞬的欢愉,谁又会去管这份欢愉是否能持续百日千日,更别提谁会在殊易面前直截了当地问他:你喜欢吗?
见殊易迟迟不答,宁卿如轻笑了一声,转过身看着他说:“父皇一直很疼爱王贵妃,虽然未及后位,但亦是金屋藏娇万千宠爱,哪怕一个皱眉都会让底下的人胆战心惊,生怕有一点伺候得不好,自王贵妃后,父皇再未纳一名女子入宫,这才是喜欢,所以殊易——”
“你不喜欢他,一个陪伴在你身边三年之久的人,你都未曾存过一丝喜欢。”
——那么你在我面前口口声声地大谈君王之爱,又让我如何相信?
——我不信,一个字都不信。
当殊易走进温德宫时,他仍没有想明白宁卿如的话,未存过一丝喜欢……?难不成他宠谁,就一定要喜欢谁吗,就像正朝自己跑来的这孩子一样,你看,他笑着,媚着,用尽浑身解数讨自己的开心,可如果自己不是皇帝了呢,估计第一个弃自己而去的,就是他……
“急着叫朕来,是什么事?”
沈言之扑了上来,殊易笑着接住他,不免又嗔了几句添衣,他怎会不记得,沈言之在自己身下,辗转缠绵,用极轻的声音对自己说:“皇上,若在这宫里交心可是会万劫不复的,臣要什么,臣能要什么呢,不过皇上宠一日,便快活一日罢了。”
殊易记得,深深记得。
沈言之拉着殊易进屋,屏退了一干人等,却是没说正事,反问:“皇上和宁公子……”
“与你无关。”
沈言之识相地闭了嘴,转身拿来纸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名字,殊易看了,却不明所以,笑问:“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
“刘玮刘大人,这次春闱的主考官,家中有两子一女,大儿子前些年入了仕,女儿待字闺中,二儿子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不知臣说得对不对?”
殊易点头。
“今早元宝出宫,兴许是穿得好了些,也隐约有点读书人的模样,竟在万家坊门口被人截住,小声问他——”凑到殊易耳边:“请问公子,可想考取个功名吗?若文章有难处,我家先生可指点一二。”
殊易一惊,压住拍案的冲动,沉声道:“承欢,此事不是儿戏……”
“臣知道此事份量,所以才告知皇上让皇上亲自拿主意,科考试题由皇上拟定,刘玮刘大人作为主考官是知道的,据臣所知……刘大人的二公子在京中是出了名的爱赌,即便刘大人无意,若是二儿子欠下了不少赌债——”
“承欢!”殊易厉声打断他:“妄议朝政,你可知罪!”
沈言之立马跪了:“臣知罪!可臣若是说错了自当领罪,但若是不小心被臣言中,等下个月放榜闹起事端来,才是悔之晚矣!”
沈言之越说越激动,声调也越来越高,待话音落下,不仅是他,连殊易都吓了一跳。
这个高声与他据理力争的人,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承欢吗?
沈言之一慌,连忙低下了头,收起锐利的眼神,在一瞬间又恢复了唯唯诺诺的样子,仿佛变换了一个人,殊易静静看着他,未言半字。
殊易很清楚,科考舞弊是大事,先不说载入史册流传后世,只看眼下那便是皇帝治下无方,会寒了千万学子的心。
周围空气似乎都在凝结,可是沈言之始终没有听到殊易的回应,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安静到能听清彼此的呼吸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殊易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道:“承欢,你到底……存了私心吧。”
沈言之深深拜了下去:“臣不敢。”
“不敢?”殊易冷笑:“你当朕不知你与刘玮有旧怨?若他死,头一个高兴的就该是你。”
沈言之一颤,知道殊易提起的是三年前的旧事,当年若不是刘玮从人贩手中买下自己,自己恐怕也不会被送进宫、送上龙床、送给眼前这个人,可沈言之从没有怨过,如果当年他没有被送给殊易,那么他的下场结局……
“臣怨什么呢,如若没有遇见皇上,臣恐怕早就死了,被当作礼物一样送来送去,辗转人下,哪里有现在的风光呢?臣不怨,臣只在乎皇上的颜面,一心一意皆为了皇上着想,若定要说臣存了私心……”沈言之抬起头,一字一句道:“那也是他刘玮自作自受,自己往火坑里跳!”
殊易正言厉色:“说得倒好听,如果不是旧怨,刘玮底下四位副考官皆知考题,你为何只怀疑他?”
一句话,堵得沈言之哑口无言,脸色一点一点苍白,他惊讶地看向殊易,看向他眼里透露出的质疑,顿时手足无措,紧张地想要理清思绪。
刘玮是朝中三品官员,又是主考官,这种掉脑袋的事,除了他又有谁敢做,不……不对,这根本说服不了殊易,再想想……他小儿子嗜赌成性,可……可自己手上又无证据,空口无凭……
“皇上……”
殊易忿然起身,冷冷瞥了他一眼:“朕念你今日初犯,暂且饶了你,再有下次,严惩不贷!”
“皇上!”沈言之急忙想要拉住他,却被一手甩开,殊易冰冷的声音再次传来:“今后再肆意干政,休怪朕心狠!”
沈言之再不敢言。
殊易走了,走时面带愠火,谢全也摸不清这位帝王的心思,只能小心伺候着。元宝遥望着殊易离开,殊易前脚刚走,后脚他便冲进房里,果然看到沈言之跪在房里,直愣愣地盯着地面。
轻声迈着步子,跪在沈言之身边:“公子……皇上走了……”
沈言之忽然笑了一声,吓了元宝一跳,望着冰冷的前方,好像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是我糊涂了……”
在殊易眼里他只是一个公报私仇的小人,一个仗着皇帝的宠爱胡作非为的禁脔……
也是,殊易为何信他凭何信他,无凭无据的,若他真的为了禁脔的一句话便定了三品大员的罪,才是真正的大笑话。
胸口隐隐作痛,沈言之问:“我出宫的腰牌在哪儿?”
“仔细收在盒子里呢。”
“取来,我要出宫。”
想起这块腰牌,还是前年他向殊易软磨硬泡求来的,本就不是个安分性子,要他整天待在四四方方厚厚红墙的围城里太难了。看着连元宝都有块出宫腰牌,进宫没多久的沈言之眼红得很,连侍奉的时候都更卖力了些,殊易被他磨得没办法,也就赏了他一块,并警告他若是没得允许擅自出宫会有怎样的严重后果。
不过有了腰牌之后,沈言之却再也没了出宫的念头,就连想吃什么也都交给元宝跑腿,兴许是出不去的时候一味地想出去,能出去了倒不当回事了,又或许——
他从来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元宝拿来腰牌时,沈言之已经换好了一身出宫的常服,见沈言之急匆匆地拿了一沓银票,才忍不住道:“公子,让仆跟着您吧,好歹有个照应,要是公子有什么事,仆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赔的啊。”
“你在宫里就算照应了,跟着我更添麻烦。”
“要是皇上问起来——”
“皇上不会问。”说完,沈言之便朝着宫外走去,碰巧春儿正端着几盘点心从小膳房出来,见沈言之衣着,不解地看向元宝,元宝只是摇头,她就没敢说什么,可惜地将点心又端回了小膳房。
手持腰牌,出宫并未受什么阻拦,宫门的侍卫只当是哪个宫里的小宦官出去替主子办事,但看着沈言之面相姣好,也不免多瞧上几眼,毕竟宫里宦官是多,但长得这般好看的还是屈指可数。
沈言之注意到他们的眼神,忙低下头,加快了脚步,紧紧握着腰牌大步踏出宫门。
站在宫门外,看着布衣百姓形形色色地在他眼前穿梭而过,沈言之愣住了。
瓦蓝的天空毫无特色,宫里宫外一样透着骨的冷,其实进宫也只有三年而已,可就这三年,将他和普通老百姓层层相隔,隔在了重重深宫,让他差点忘记他也曾布衣粗粮,像这群人一样活着。
陌生,可怖的陌生,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出宫,仔细想一想,大概只是想证明给殊易看,其实他是可信的,他的一言一行皆为他,他也没有他口中说的……那么不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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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何来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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