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独入虎穴

找了家酒楼落座,小二见沈言之的打扮便知是富贵人家,安排了上好的坐席,态度也是毕恭毕敬,弄得沈言之都有些不大适应。随便点了两道最贵的菜,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遮掩地展开手里那把金灿灿沉甸甸特地镶了金边的折扇,在彻骨寒冬里大摇大摆地扇起了风。

果然收到几记白眼,众人只当是哪家的纨绔,特地炫耀炫耀手里的金扇子。

小二可瞧准了这个金主,赶紧催着厨房将菜趁热端上来,生怕惹了这位公子哥不满意,他点头哈腰地:“公子,菜都上齐了,您慢用,有事儿叫小的。”

沈言之轻笑,从怀中掏出一块足够份量的银子扔给小二:“爷赏的,拿去花吧。”

小二吃惊地看着手里的银子,怕是也没想到这公子哥竟这般阔绰大方,几乎要笑掉了下巴,也不顾其他桌上的生意,只管伺候眼前这位:“公子,咱这儿还有前些天刚酿好的酒,在京里可是一绝,公子可要尝尝?”

沈言之挑眉,又扇了几下扇子:“那就尝尝。”

“诶!小的这就去拿!”

酒拿上桌,小二站在一旁,笑脸盈盈地看着沈言之——手里的金边扇子,憨憨地笑了笑:“公子这把扇子可真稀奇,折扇小的也看过不少,镶金边儿这样精致的,还是头一回见。”

沈言之心道,自然是没见过的,这是他入宫第一年的中秋,殊易赏给他的,知道他素爱金银,又觉送普通折扇实在不符他一代君王的品味,于是特地吩咐下去给扇子镶了金边,又亲手题了字,沈言之一直视若珍宝,就放在枕头底下,恨不得每天都捧在手上。

金边倒不难得,只要他想要,金扇骨都能做,难得的是殊易的字,亲手题的字。

沈言之口是心非,不屑地收了扇子,从手上褪下一枚玉扳指,淡淡说:“一把扇子而已,有什么稀奇,要说珍贵还得是这枚扳指,可比金子值钱——”

“哼,纨绔子弟,骄奢淫逸!”沈言之话没说完,冷不丁听到这样一句话,不禁侧了身子朝说话人的方向看去。两位书生,粗麻布衣,桌上只有几道寒酸小菜,身边放着各自大大小小的包袱,一见便是从外地赶来参加春闱的考生。

沈言之冷哼一声,摆摆手让小二让开,说话倒是客气:“见二位身家,莫不是此次春闱的考生?在下最敬读书人,小二,给这两位添几道硬菜,账算在我头上!”

小二乐乐呵呵地应了,却听其中一人不屑道:“倒是不必,我们一介布衣,可吃不起您请的饭菜。”

沈言之无辜地眨眨眼睛:“兄台不知,其实在下也是为春闱而来,碰运气中了举,家父便逼着我一定要来看看,我也实属无奈,但自知无才,也写不上几个字。”

那两人听罢更是不屑,将箸摔在桌上,冷冷道:“和烟和露一丛花,担入宫城许史家。惆怅东风无处说,不教闲地佘春华。想攒满了呢寒窗苦读十余载仅为今日出人头地放手一搏,却也比不得有些人生来含着金汤匙,春闱大考竟只是玩玩而已。”

沈言之听他们连吴融的《买花翁》都搬了出来,就知心里是大有不快了,可装绔也要装得像一点,只能装作听不懂的模样,笑了两声:“兄台刚才吟的那首诗说的是什么,可否解读一二?说起来在下此次进京也没带几本书——”

沈言之话还没说完,就见他们匆匆拿了包袱:“竟是连吃饭都不痛快,何必和那等纨绔多费口舌,我们走!”

眼见着那二人气冲冲地走了出去,其他看好戏的纷纷朝沈言之侧目,却见他面上无一点尴尬之意,有些人掩嘴偷笑,以为沈言之根本没听出来那两位书上是在嘲笑他,见他连那首诗都听不懂,只道是家中娇养惯的公子哥,恐怕连中举也是家中塞了银子的。

沈言之见二人不忿离去,心中不解,也没了吃饭的心思,戴上扳指拿起折扇也站起身来,顺便塞给小二几张银票,吩咐道:“开间最好的房间,我出去逛逛,天黑了再回。”

说罢缓缓走出酒楼,完全不顾众人讥嘲。

众人没了看头,又各自攀谈起来,当个乐呵而已。

沈言之握着沉甸甸的扇子,面色凝重,酒楼中的人他大概扫视一遍,并无什么奇怪,眼见着离酒楼越来越远也没什么动静,心里叹了一声,只道自己运气不好,换个地方再碰一碰便是。摇了摇头,正想原路返还,突然感觉身后贴近一人,在他耳边悄声而语:“公子,可是科考有了难处?”

沈言之一愣,缓缓转过身,见一身着华服体态臃肿之人站在自己身后,谄笑道:“若公子有意,可让我家先生看看公子的文章,指导一二,对科考是大有益处啊。”

“你家先生?”沈言之不好意思道:“不瞒你说,我读书不多,写几个字还成,文章可是一窍不通。”

那人倒不甚介意,大大方方说:“不怕公子不会,得我家先生教导几日,公子也可与那些个读书人驳上几句,方才公子在酒楼一番言语我都听见了,虽是家里逼迫来的,但要真考取个一官半职,回了家光宗耀祖,岂不美哉?”

沈言之皱了眉头仔细想了想,然后哗啦一声展开扇子,喜笑颜开:“那请你带个路,我亲自去面见你家先生。”

“公子莫急,明晚亥时三刻,还是在这里,我为公子引荐。”

沈言之躬身:“有劳了。”

昏昏沉沉地在房里睡了一晚,半夜总是莫名其妙地被惊醒,口渴了迷迷糊糊想叫元宝,才想起自己如今在宫外,也懒得下床,便任由自己渴着。

恐怕殊易还不知道他出了宫,如果他就这么逃走了,殊易会如何,大发雷霆?广发通缉令抓自己回去?会是砍头还是凌迟?不对,殊易才不会发怒,可能真的如他所言,一条白绫一杯鸩酒,就算感念他尽心侍奉三年了。

突然很想看看,殊易发怒的样子。

百无聊赖地又在屋里憋了一整个白天,原想出去逛逛,可这心一刻都安分不下来,或许是因为事情比他想象中还要顺利的缘故,本来以为要拖上些日子,却没想到鱼儿这么快就上了钩。

越顺利就越担忧,毕竟是轻则掉脑袋重则累及全族的事,如果见到哪个考生略阔绰些便上前搭话,如果见了他们所谓的“先生”却不愿做交易,如果做了交易又拿不出钱……种种可能,总要天衣无缝才是,可是悠悠众口要如何才能堵得住呢?

一阵恶寒,唯有死人的嘴,不会说话。

等到亥时,沈言之拿着他那把沉甸甸的金扇子站在约定的地方,没过一会便听见车轮滚滚的声音,远处驶来一辆平淡无奇小得可怜的马车,在他面前停定。

里面的人掀开车帘,迎了沈言之进来,待沈言之坐定用布条蒙住他的眼睛,悄声道:“公子,且忍耐些吧,一会就到了。”

沈言之点点头。

马车颠簸了好一阵,晃得沈言之有点头晕,胃里翻江倒海,幸好这一天也没吃什么东西,好不容易等到马车停下,那人领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先是踏过门槛,一会左一会右,沈言之也记不大清楚,只管跟着他走,直到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立即提高了警惕。

眼睛上的布条被拿下,屋里的烛火明晃晃地刺痛了双眼,数个小厮奴婢,房间打扫得异常干净,沈言之见状有些后悔没有带着元宝一起来,好让他看看就连宫外随便一间小屋都这样干净,和温德宫相比,他简直抬不起头。

正愣神,那领路人忽然说:“公子手中的金扇可是难得的珍品,倒不像是普通富贵人家能有的。”

沈言之笑道:“一把金扇而已,有什么难得不难得的?”

“我们做下人的,自然比不得公子阔绰。”领路人寒暄了句,向他身后的一位小厮摆了摆手,立时四支狼毫映入眼帘,那小厮将狼毫放至桌上,抬头看了看沈言之,四目相对,仅一瞥,像是打量又像在确认什么一样,然后迅速地收回眼神,退至领路人身后。

领路人幽幽道:“这要想文章写得好啊,笔是关键,咱们这儿有金玉银铜四支,任凭公子挑选。”

“嗯?”沈言之不解:“各需多少银两?有何区别?”

领路人解释道:“笔有价,文采无价,我们先生的教导便更是价值连城,公子若计较银两还真是白白糟蹋了我家先生的心意。”

沈言之听罢,拿起了桌上的金狼毫细细察看,轻飘飘的,不过面上涂了层金粉而已,轻轻转动,却发现笔头可取下,里面似是夹着张纸,他抬眼瞧了瞧方才奇怪的小厮,笑着合上笔:“你这狼毫……可配不上我这把金扇。”

领路人也笑了:“咱们这里不过是间普普通通的私塾,论金银肯定是比不过公子的。”

“东西好不好无妨,重要的是你家先生的才学。”

“我们家先生的才学,公子您大可放心,那是京中屈指可数的!”领路人见沈言之通透,便继续道:“这支金狼毫,公子若喜欢,不如买下,也求个心安,再由我家先生教导几日,想必定能金榜题名!”

心安?原来是打着买笔的幌子泄露考题,金玉银铜四笔各有其价,自然也各有其榜次,再以一物换一物,考生持笔,他们持考题,互相握着彼此的把柄,才算真的拴在一根绳上。

沈言之心领神会,戏谑地转了转手中的笔,扬声道:“我还能中状元不成?”

“公子说笑了,”领路人道:“殿试乃当今皇上亲自拟题,三甲实属困难,但我朝通常不黜贡士,也就是说只要公子上榜会试三百名,便可去地方做个七品官了,公子也大可放心,无论会试殿试,都有我家先生悉心教导。”

沈言之装模作样地想了想:“说的是,回家做个地方官自在逍遥也不错。”说着,从怀里拿出几张银票:“也不能白收了你家先生的礼,这点银子不成敬意。”

领路人默默地接过银票,正想说些什么,旁边一直静侍的丫鬟忽然上前,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见领路人脸色骤变,惊恐地看了沈言之一眼,道了声:“突有急事,请公子稍候片刻。”便匆匆走出了门。

沈言之心里咯噔一下,看那二人的神色,莫名地恐慌。

说起来他在刘玮府里也待过几日,不过从府外送进屋,再从屋里直接送入宫内,前前后后侍奉过他的丫鬟不过俩仨,总不会那么巧,竟被认了出来?

沈言之正努力回想着,房门再一次被推开,冷风倏地灌进来,他猛地抬起头,与来人对视一眼,双方皆是一惊。

那人眼底闪过一丝惊诧,不可思议。

“承欢?”

对了,内个……我是阴谋无能,战争无能,即便熟读孙子兵法,但……还是无能为力啊,无能为力~

大家对朝堂之事,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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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独入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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