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你这是怎么了?”山民见金瘦棠昏死过去,忙上前搀扶,一边扶起他,一边感慨,“看着挺结实的孩子,不知是糟了怎样的大难,瘦得只有一把骨头。”
这一次,金瘦棠不仅昏迷不醒,还发起了高烧,山民给他用遍了草药也没法子,只得为他破了例,去山下请了大夫来。
山路险阻,山民好说歹说,才把大夫请上来。
可大夫看过之后,直摇头:“他这病来的怪,应是思虑过重,如他不放过自己,任谁也帮不了。”
山民也劝金瘦棠:“生死之外,都是小事,有什么想不开的?”
彼时金瘦棠穿着一身白衣,行动不能自如,是被山民扶到院子里的藤椅上晒太阳,他苍白的脸被阳光照得直反光,像白纸一般。
金瘦棠问了山民一个问题:“你的妻子已经死去十余年了,你放下了吗?”
山民不说话了,劝别人是一件容易的事,可他自己都做不到。
“若你真的放下了,为何要一个人住在这深山老林里?”
山民叹了口气:“我年纪大了,没几年活头,放不放下都一样,都快死了。可你还年轻,你不放下又能怎么样?姑娘心里没有你,你做什么也没用。”
“你不是她,怎知她心里没我?”
山民心说:我曾经也是娶过妻子的。姑娘看向道士时眼里的那种真切可骗不了我。
可山民知道金瘦棠几乎全靠这念想吊着命,因此也没敢说话。
金瘦棠又说:“其实,她心里有没有我也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重要的是,她在我的身边。是我的,终究是我的。”
山民也不傻,大概听出了他的意图,也想劝他:“少年人,这强扭的瓜可不兴得吃。人生几十年,她不开心,你不开心,非栓在一块儿,何必,你正青春年少,天底下又不是没有旁的女子,何必?”
“她胜过所有人。”
山民见劝不动他,也只得作罢。
“恩公,上次您说后山有毒蛇是吗?”
山民点头:“是有,你问这个做什么?”
金瘦棠说:“叨扰您许久实在抱歉,最后想请您做一件事。”
“不算叨扰,我一个人也无聊。什么事请说吧。”
“请您把我带到后山。”金瘦棠说。
山民吃一惊,后山的毒蛇数量可不少,被咬上一口就能要人的命。
可山民转念一想,又觉得能够明白,他看得出来金瘦棠修奇门异术,或许蛇毒对金瘦棠反而是药。
山民背起金瘦棠,只觉得轻飘飘的,仿佛背了个骨架似的。
临到后山山崖边上,山民问他:“当真不再想想?”
金瘦棠对他施了一礼:“多谢。只是我心意已决。”
说完,金瘦棠便纵身跳下了山崖。
山民只颤颤地探头,也能望见山崖下人那么粗的大蛇应声而动。
不惧怕生死,却无法超脱情爱,山民摇头叹息,只望日后金瘦棠能知道“莫要强求”这四个字。
————
云清老家是在中原地区,他家在当地也算有一定的产业。
他从娘胎里出来就带着病,三天两头的发烧。
钟寒梦他爹云游的时候,开了一味方子,缓解了云清的病症,但又说云清与道门是有缘的,非得抛下尘世一切方可化解。
云清的母亲自然是不肯的:“好好的孩子,做什么道士和尚?”
可云清小小年纪,自己有了主意,以绝食相逼,才迫使他母亲同意了他作为外门弟子修行,多年来,云清与母亲也只通书信,猛然间踏上回乡的道路,还有些怯。
本来云清是绝不肯脱下那一身道袍的,还是钟寒梦一把扯下他的袍子:“道在心里,不在表面。”
猛地换上百姓装扮,云清还是有几分不习惯,钟寒梦对他的新打扮却很快代入了。
中原地区多山地高原,百姓们多住窑洞,有些财势的会建砖瓦四合院。
钟寒梦头一次来,觉得新奇,因此不肯坐马车,非要步行。
云清只能依着她,随时备好钱包,只等钟寒梦一声令下,就去把她看上的玩意儿买下来捧到她面前。
他们正走着,钟寒梦忽然见前方围了一群人,便也凑上去想看看这是什么热闹。
只见一座绘着彩画的高台,横了几扇长长的屏风,几个青年女子站在屏风后一字排开了,她们各自身前都摆着一只碗。
“这是什么集会?”钟寒梦好奇地问着。
“赛脚会。”云清虽然少小离家,但对于这些活动还是有印象的。
“嗯?”钟寒梦不能明白,这能赛出个什么,等她再看下去时,脸色却变了。
只见台上的女孩子们各自把穿着鞋的脚伸出来,能把脚放进碗里的,便赢得一片叫好,若脚不能放进去,则会获得一阵倒彩,那女孩子则会哭泣着羞愧地逃走。
她们显然都想拔得这场比赛的头筹,穿的鞋子也是精心准备的,有的提前半年就开始绣制。
可真正让钟寒梦感到害怕的,却是她们脚的形状,全都小小的,甚至不如一个巴掌大,这么小的脚,支撑着身体,走起路来自然颤颤巍巍,那华贵的绣鞋包在外面,像枷锁。
云清察觉到了她的害怕,忙捂住她的眼睛:“别怕,我们不看了。”
钟寒梦问他:“这习俗一直都有吗?”
“一直如此。”
“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吧。”钟寒梦抓着他的袖子,小声地说。
云清安慰她:“别怕,有我在,没有谁敢动你。
“我知道寻常人家的女儿很不容易做,没想到还要把脚缠成这样,”钟寒梦满面担忧地问,“你家的规矩多吗?要是多的话,我可就不陪你演这出戏了。”
到此时,钟寒梦才好像有些明白为何爹爹执意要她远离俗世凡尘,爹爹最知道她闲云野鹤惯了,不忍她受那些束缚。
“不会,我母亲是个很好的人。”云清握紧了她的手。
有了云清师兄的保证,钟寒梦才重又开心起来。
云清知道她不想再看沿途风景了,便租了马车,带着她飞速往家去。
马车才驶进镇子,云府的管家早早地在城门处候着了。
云清勒马,从车上跳下来,奔向城门口的老人:“福伯?”
老人热泪盈眶喊了声:“少东家!”
“福伯真的是你!你怎知我要回来?”
福伯说:“店里的老伙计从外头回来,说见到你带着一个女子朝这边来,夫人听了,欢喜得不得了,便叫我先来了!”
“福伯,介绍你认识,她姓钟,父母双亡,是我在路上救下的。”
钟寒梦于是掀起了帘子,朝福伯颔首。
福伯见她举止大方得体,心里自然也为少爷高兴,满心欢喜地将他二人迎回了家。
——————
金瘦棠养的蛊虫中有一类能捕捉到风中留下的气味,他一人一马,一路追踪,也来到了中原地区。
中原风光与南方有很大不同,满目壮阔苍辽,金瘦棠连日奔波,也不由得放慢脚步,举目四望。
这个村子里,有个跛脚的老人,别人叫他张三,平日专以敲诈过往客商为生。
这日张三正在家门口的树下乘凉,远远地望见一匹高头大马。
张三高兴地站起身来,再定眼一瞧,马上坐着个瘦高的年轻男子,这人穿一身粗布衣服,戴个破的竹编斗笠,虽然衣着一般,可脊背挺得笔直,浑身的气派,一看就不是穷卖命的。
打定了主意,张三立即瞅准时机,躲在转角墙根处,等听到马蹄声,张三便立刻往路上一扑,咿咿呀呀地抱着自己的跛腿。
金瘦棠因着自己方才确实没看路,真以为老人是自己撞倒的,他虽傲慢,可却还是下马,将老者扶起。
张三死活赖在地上不肯起来,嚷嚷着要把金瘦棠拉去见官。
金瘦棠冷笑着,却也不愿跟张三一个跛脚老头计较,只是从怀中摸出一锭碎银扔到地上。
张三见了银子,也不装了,利落地把银子抓在手心,然后爬起来,他掂了掂银子的分量,啐了一口。
“你这小子,拿这么点银子就想糊弄我?”
金瘦棠本来已经准备上马了,可听到这老者越发无礼,他便改了主意,转身看向老者。
“老头,你今年高寿?”
张三听他的声音,忽然从心底里涌出一阵寒意,这少年人仿佛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让人有些敬畏。
可张三到底是老泼皮了,就算害怕,也要嘴上逞能,他跳起脚来:“穷鬼,给这么几钱就想走?打发要饭的呢?我看你气度不凡,原来是打肿脸充胖子,前些日子过路的一对小夫妻都比你阔绰!”
“夫妻?”金瘦棠脸变黑了,他是循着钟寒梦的踪迹一路追踪的,老者口中的夫妻可不就是说的钟寒梦和云清吗?
老者看金瘦棠吃瘪,越发来劲儿了:“是啊,男的俊女的俏,出手也大方,哪像你,抠抠搜搜的,活该这个年岁孤身一人,看你的样子是讨不到媳妇吧!”
“他们不是夫妻。”金瘦棠冷声道,“那小子也配?”
老者听他的语气,大概知道他是认识那一对男女的,心道有了把柄,非压一压你嚣张的气焰不可。
“看你的样子,是恋慕人家姑娘才一路追过来的吧?”张三剔着牙说,“我劝你回去吧,别白费力气了,人家小两口蜜里调油似的,好着呢!小娘子看她相公的眼神,我跟你讲,我不会看错的,一顶一的恩爱……”
“住口!”金瘦棠怒道,“闭嘴!”
他身体微微颤动着的,因着情绪的波动,蛇的毒在他体内窜着,叫他头痛欲裂,生不如死,可身体上的痛远远比不上心中的痛苦。
“她是我的妻子!”金瘦棠攥紧了拳头。
“你媳妇儿?你媳妇跟人跑啦!”张三眉飞色舞道,“我要是那姑娘,我也跑!那小伙子可是样样都比你强!”
张三话才说完,两脚就离地了,他惊恐地望着面前的少年人,金瘦棠的皮下显出几道墨色的痕迹,它们仿佛有生命一般,从他的面颊往下游,顺着金瘦棠的手臂,直钻进了老者的脖子里。
“他哪里比我强?”金瘦棠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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