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狭小的环境，几乎纠缠在一起的身影。
四目相对，在即将喘不上气的下一秒，一道突兀的，不合时宜的轻笑，清晰传入万有耳中。
她愣愣看向眼前人唇畔那一抹淡淡的，可以称得上温和的笑。
一股森然冷意骤然涌起。
少年苍白阴郁的脸，口唇勾起浅浅弧度，露出薄薄一抹红。
淡极生艳。
却又在此刻昏暗沉闷的环境下，显得别样森然诡异。
万有终于感到了害怕，只是此时，那股萦绕在鼻尖凛冽的冷意骤然远去。
脖颈之间桎梏一松，她瞬间跌坐在地，捂着喉咙，大口大口地喘气。
喉咙的灼痛缓缓散去，万有再抬头，却早已不见了卫厌的身影。
为什么放过她？
明明是真的想要把她杀死。
摸了摸脖子，她想，狐族是真的不能再呆下去了。
-
几日后，狐族结界，透明的墙壁忽而漾起几道涟漪，紧接着，两道欣长身影，一前一后踏入千乘谷。
正值春日午后，阳光洋洋洒洒，温暖却不炽热，和煦暖风吹拂碧色的浅草地，狐族幼崽三两成群在草地上嬉闹，你追我赶，滚成一圈，直到一只滚到刚刚回来的卫正脚下。
卫正俯身抬手揪住幼崽后脖颈，将他捞到怀中，被捞起来的幼崽只是懵了一瞬，反手便揪住卫正衣物前襟：“王上，你回来啦！”
“王上！”
“王上！”
......
脆生生的童音彼此起伏地响在千乘谷中，不一会儿，卫正身上就挂满了向上攀爬的狐狸崽子，就连紧随其后的卫白，身上也挂了两三个。
“咳咳。”卫白清清喉咙，忍住不去看卫正身上的狼狈：“英女大人来了哦~”
“哗”一下，比什么都好使，挂在两个人身上的狐狸崽子全部窜得看不见影子。
卫正一边理着身上的褶皱，一边笑着对卫白闲谈：“一群猴一样的崽子，也不必这么吓唬他们。”
“我没吓唬他们。”
卫正整理袖口的手一顿，略略抬眼，英女身姿挺拔，正从不远处而来。
“属下——”
英女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余光便瞥到一抹残影猛地扑倒卫正怀中。
卫正满脸无奈，反倒把那个身影在怀里颠了颠：“好啦，这样着急做什么？答应你的礼物不会少你的！”
一头扎进卫正怀里的身影在此刻抬起了头，露出一张灵动漂亮的脸。
卫昭昭紧盯着卫正，满眼不忿：“阿爹，你正经些！”
“我是来告状的！！”
这话给在场的三人都带了不少的惊讶，诧异于整个狐族谁敢找小王女的不痛快。
卫白跟在卫正身后，兴致盎然地听自己的幼妹絮絮叨叨了许久。
不过就是卫昭昭喜欢那个人族，而卫元却因此找了人族的麻烦，卫昭昭特地来告状，要求卫正惩罚卫元。
“三哥明知道我喜欢她！还这样！分明不把我的感受当做一回事！”
“要是父王宽纵三哥，他再这样，日后阋墙之祸也未可知啊！”
听到这，卫白轻轻挑了下眉，看向卫正。
卫正却看不出什么喜怒，仿佛真的在听卫昭昭抱怨。
等到卫昭昭说完最后一句，卫正沉默几息，冷不丁地问了句：“万有教你的？”
垂眸看向怀中明显心虚的小女儿，卫正微不可查叹了口气，没人比他更了解这个一手带大的女儿。
有几分小聪明，却也太过天真烂漫。
“万嬷嬷肯定生气啊，但是三哥有错在先，我来告状也是自己愿意的,,,”
昭昭还在他怀中极力找补，卫正却没心情陪她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你想要什么样的惩罚？”
“罚你三哥去思过洞，禁足一百年如何？”
“不...不用了吧。”卫昭昭小心翼翼瞥着卫正的脸色：“让他给万嬷嬷道个歉，保证不再找她麻烦就行了。”越说到后面，卫昭昭声音越小。
明明卫正还是寻常神色，但她本能觉得不对。
“欺凌弱小，不友爱幼妹，阋墙之祸，这些都不是简单的道歉可以抹消的。”
弯腰将卫昭昭放下，卫正理了理卫昭昭散乱的发丝，没再理会卫昭昭的撒娇求情，侧脸对英女吩咐道：“明日将卫元带到思过洞，禁足百年。”
“阿爹！这个惩罚太重了！我没想——”
“昭昭。”卫正语气严厉了几分：“做什么事之前要掂量下后果，我教过你的。”
“卫元要为他做的事承担后果，你也是。”
语罢，半分眼神也没分给，留在原地的卫昭昭，拂袖离去。
“王上，昭昭她——”
“父王，三弟罚得——”
卫正不咸不淡瞥过两人一眼，两人立刻噤了声。
“今日所为何事？”
英女三步并两步，落于卫正半个身位，恭敬回话：“万嬷嬷近日似有出逃的打算。”
卫正停了下来。
“这几日万嬷嬷从小王女那里，搜罗了不少人族可以使用，用于防身的好东西。”
“除此之外，小王女还给了她一块地图，并带她在千乘谷上下都转了转，包括结界周围。”
“除却小王女，万嬷嬷还向不同的族人打听了外界情况。”
......
最后一句，英女抬眸看向卫正：“王上，您看....”
卫正没有接话，只是淡淡看向远处奔跑玩闹的狐族幼崽，少顷，他对上英女望来的眼：“随她去。”
微不可查，英女拧了下眉头：“王上，这是否太过——”
“无妨，当做不知即可。”卫正抬手打断英女的话：“还有别的事吗？”
英女垂眸拱手：“无事。”
短短几句，英女便行礼告退。卫白目送英女离去，沉思片刻，抬脚追上卫正，踏入王族居所幽暗深长的走廊。
他心思千转百回，却按下不言，直到这个幽深回廊上只有两人脚步声，他方才斟酌开口：“父王为何要放走万有？”
重罚卫元，他或许能猜度卫正两三分心思，但放走万有，他属实不解。
深处蜿蜒的回廊上，一片幽暗，伴随行走的步伐，墙壁上一盏盏长明烛亮起。
很久，卫正都没有回应他，只是沉默前行。
就在他以为得不到答案的时候，卫正的长叹在安静回廊上响起：“你说，我为什么要封住卫厌的灵力？”
答非所问，又给他扔了个问题。
“若不封卫厌灵力，整个狐族怕是除了父王，再无一人是他的对手。”卫白不愿承认，但却又不得不说出这个事实。
“卫厌天赋绝佳，体质特殊，假以时日未尝不会带领狐族重回巅峰。”卫正语气平淡，像是陈述一件平常到可以随意于村口老人闲谈的事情。
“但可惜，狐族不需要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辈，而是需要一个如日中天，万人敬仰的先辈。”
“封住灵力，也不过是怕节外生枝，在计划未成之时，狐族万不能出现一个入魔的王室。”
“但千乘谷有结界，只要卫厌不离开千....”卫白双眸忽得一亮，如玉般温润的面上浮现一丝笑意：“您的意思是，卫厌会跟——”
“是啊。”卫正的声音，平寂得像是夏日池塘的一滩死水：“只要出了千乘谷，对他灵力的桎梏便会尽数消失。”
“但凡他用一丝灵力，导致浊气入体，那些不该此时苏醒的，也会在此刻醒来。”
“可是卫厌对那个人族并不上心，万一他并未打算跟着人族出逃，那我们岂不是要丢了最大的依仗。”
“他会的。”
一盏又一盏亮起的烛火，不断在卫正的白玉面上光影交错，却始终照不清他神色。
“距离他千岁，已不足一年期。”
-
皎月清冷，树影摇曳，偶尔响起几声稀疏的虫鸣，
后半夜的千乘谷，已然陷入沉睡，万籁俱寂下，一道不怎么显眼的身影，小心翼翼地穿梭在阴影之中。
鬼鬼祟祟，偷偷摸摸，探头探脑。
万有就这样蹑手蹑脚，往狐族结界处摸去。
说真的，她虽有出逃的打算，但没料想会这样早实施。
可当她得知卫正对卫元超出常理的处罚，以及小王女沉默的疏远，就明白是非走不可了。
原本她还能再捞点东西的！！
万有不由攥紧了怀中的包袱，这些保命的玩意儿，以及在青阁搜刮来的金银细软，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
她谨而慎之地避开了守卫的巡视，小心翼翼沿着掩体小路慢慢行走，一切顺利的超乎想像。
万有不禁加快了步伐，心也跟着雀跃起来。
马上，马上她就能离开狐族了！
马上，马上她就可以找一个人类的城池，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
她脚步轻快，踏上月光为她铺就的坦荡大道。
下一秒，万有脚步一顿，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随着月光偏移，阴影处的少年身形逐渐清晰。
那是一张苍白到近似阴郁的脸，眉眼却生得锋利，凉薄如水的目光轻轻落在她身上。
下意识，万有后退一步，眼前少年却只淡淡勾起一抹笑。
看起来，温良又无害。
刹时，一股森然冷意顺着脊背攀爬。
“去哪，万嬷嬷？不对，应该是——”
“万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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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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