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骤雨划过海棠,豌豆大的雨滴带走血红,与腥臭的血液一同汇入溪流。
有许多呼喊和求救声融入冲天的火焰中,连雨水都打不灭,似乎要一直燃烧到天上去。
曾经号称“世间极乐之地”的极乐宫此时却是无边地狱——血肉翻飞着,惨叫声混着躯体被划开的响动一同顺着浑浊的雨水泄入护城河中,翻腾、咆哮,又被巨大的雷声覆盖了,最后只剩雨声。
“哗哗”
沈澈坐在宫墙上翻着花绳,他生得白,衣服也白,鲜红的绳索像化在雪中的朱砂,红得刺目。
很快他叹了一口气,轻轻摊开手,那赤红的细绳便飘飘然落入了护城河中,水流一翻便不见踪影了。
“……极乐宫宫主沈澈反叛失败,被帝梁卫包围,沈澈死于首领百阿央手里,这就是你最后的【剧情】了。”
幽幽的声音从他的识海里响起,沈澈没有说话,轻轻闭上了眼睛。一时间唯有雨滴“啪嗒啪嗒”砸在地上,发出珠落玉盘的清脆声响。
初遇也是这么一个雾蒙蒙的天气,他在妙仙楼的二楼窗边举起酒杯,高声欢迎新一任帝梁卫首领——然后把满杯的酒浆倒在了这位新首领的领口上,自己很是随意地说了声抱歉,手没拿稳。
自从那时起,他就不断地、不断地……
下一刻寂静的小院轰然作乱了起来,如震雷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几十名身着轻甲的骑兵冲入了这座庭院,满满当当、整整齐齐停了四排,不余一人,彷如从一个模子刻出来般,连侧头的角度都不偏不倚。
“……百阿央首领还真是鞠躬尽瘁、亲力亲为,沈澈不过卸了壳的甲鳖,也值得您率亲卫前来一探。”
沈澈眯着眼,莫名冷笑了一声:“也不怕沈某藏有后手,与首领玉石俱焚。”
无人应答,唯有风蹿进这间曾无比风光的小院,撩起几株败落的海棠花瓣如枯蝶般落下,被一只泛着冷光的厚重官鞋狠狠踩进泥泞里。
“哒哒”
清脆的叩地声停在了沈澈的身前。
沈澈收了扇子,抵在下巴上,从头到脚细细临摹着这个他一直与之作对的主角,他们从来不缺见面的机会,每每相遇却又在冷嘲热讽中度过。
……今天,尤为安静呐。
百阿央生得高挑,深蓝色的官服穿在软甲内,更勾得他腰身修长有型。他漫不经心地讲指尖搭在佩剑上,漆黑的皮质手套与金属的剑匣相撞,发出绵长而压抑的“空空”声。
“沈家主身居高位,又受帝王器重,百某实在不信会联合世家反叛朝廷。帝梁卫不会放过任何妄魍之徒,也不会错杀一个忠臣。沈家主,不要被奸佞所诱惑,一错再错。”
他说话时声调嘶哑,听不出本来的音色,恶鬼面具下的眸子如利刃般直直刺向沈澈。
“有意思,首领之前抄我沈家,屠我沈府一百二十号人口的时候,可不是这般好说话……还是别唤我沈家主了,听得厌烦。”
沈澈打开帛扇遮住了百阿央的视线,脑海中又不禁浮现出沈家被抄的惨状,牙根隐隐痛了起来。
“剧本如此,为何又要为剧情抗争?”
识海里的声音再次响起,沈澈脸色铁青,手腕一翻那扇子便合了上去。
“站着说话不腰疼,不然你过来替沈家人偿命?”
他用指尖勾住穗子绕了两圈,随后便有血液喷溅的声音“噗噗”响起,百阿央身后的两个帝梁卫不受控制倒在了地上,捂着被切开的大腿闷哼两声。
识海里的声音立刻不说话了。
百阿央抬了抬手腕,站在侧边的一个帝梁卫从队伍里站出,快速从内衬的衣袋里取出绷带给受伤的卫士止血。
他眸色复杂地望着仍然高高在上的极乐宫宫主,想张嘴说些什么,又淹没于密密的雨丝中。
百阿央还想再上前一步,一柄鲜红的帛扇狠狠钉在了身前的青砖内,发出清脆的、不容拒绝的峥鸣声。
他抬头,沈澈已经站在了宫墙之上,还保持着递出的动作。雨风吹拂着极乐宫宫主的衣袖,层层叠叠的白衣与黑色的发丝纠缠在一起,飘扬在空中,像是断线的风筝一般。
没了红扇,沈澈再没有别的武器,可他脸上仍然是初遇般的傲气,那双浅色的眼瞳俯视着他,无爱亦无恨,仿佛平静的水波。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百阿央,你胜了,我没什么好说的。”
沈澈终究叹了一口气,闭了眼,那些勾心斗角、权势纷争的恨意最终随着这声叹气消散于雾蒙蒙的雨夜。
他只是又想起了初遇,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决定干扰剧情线?百阿央抬眼的那一刻,自己又在想些什么?
……已经全然想不起来了,所有的所有,早就被他丢进了回收站,连同初遇、连同悸动、连同蒙蒙的雨夜一起。
曾经自己吵着要删除无用的情感,结果到了临终这么一个适合发挥的场合到是空落落一片。
他应该不屑一顾地说着经典台词,或者悲痛地开始走马灯,亦或者冥顽不灵地放一些狠话。
可惜空落落的内心让他只能叹气。
什么都没有,什么也说不出来。
唯有空落落的心不明所以地跳动。
或许雨夜凄凉,连那副铁质鬼面上也沾染上许些哀恸,那双熟悉的、痛恨的、沉夜一般的眸子突然泄出几分惊慌。
“别跳下去,沈澈,别死。”
许是妄想。
沈澈闭了眼睛,向后倒去。
被腥臭的水流淹没口鼻的时候,意识也随之远去。
长长的、嘶哑的声音也被淹没了,只浮在水面上,透出点苍凉的尾调,在沈澈耳里也转换成了“咕嘟咕嘟”的泡沫声,“啪”一声便消散了。
说不清爱恨,讲不尽悲喜。
谈不过离殇,痛不知所谓。
……
……
……
元景210年,朝廷下令抄斩沈家,流放沈家主沈澈,自此世家再无沈氏。
元景212年,沈澈立极乐宫,号称世间极乐之地。
元景215年,沈澈联合世家上五,欲要反叛,朝廷派帝梁卫前去讨伐。
元景217年,帝梁卫剿灭极乐宫,极乐宫灭。
——《白上火华录》·沈澈篇。
一双手合上了书页,那是本轻薄的硬壳书,封皮是铁锈般的绿色,用烫金的字龙飞凤舞地写着“通天录”。
“我的结局这么草率吗?连个哭坟的人都没有?”
手的主人轻轻抚摸着封皮,满脸都写着“怎会如此”。
“虽然没有为你哭坟的人,但是有落井下石的人——你干扰主角的剧情线结果死无全尸首位出局的消息已经传遍空间了,害得我也一起被嘲笑。”
熟悉的、幽幽的声音在走廊里一重一重地回响着,沈澈把通天录盖在脸上,没好气地回怼道,
“连气氛都不会看的吉祥物系统还是埋了吧,懒得喷。”
“!”
“这局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什么?输了!哈?没有复盘成功?”
沈澈侧过头打开终端,望着大大的【失败】字样,表情像生吞了一盘柠檬般皱了起来,似乎连口腔里也满出了丝丝缕缕的酸味,那酸味直冲大脑,最后他一个激灵从椅子上直起腰,怒吼道,
“我白死了?!”
随即虚空中似乎响起来许多不好意思的道歉,只留下沈澈在原地瞠目结舌。
“七年……才七年!我留下那么多线索和人脉,全都没有用吗!?”
一号的屏幕流下一滴蓝色的汗滴:“你死后,主角突然乱走剧情开无双模式了……”
沈澈一副不懂它在说什么的表情,直到他划开具体情况,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元景218年抄斩白家,219年抄斩谢家,世家血铺满整个帝都……220年称帝,五年后统一蛮疆十国,天下太平……自刎死于澈归宫……享年28岁,谥号厉。”
沈澈的指节一点点向下,直至停在了最后的全息影像上。
他死后也戴着那副鬼面,安静地躺于漆黑的棺椁里,更衬得他下半张脸惨白如雪,时常冷冷勾笑的唇也紧抿着,除贴身的衣物外没有任何陪葬品。
“……”
沈澈沉默地用指尖勾画着他的轮廓,突然有些嘲讽地笑了:“这件衣服——是我设计的,帝梁卫原为沈家掌管,我心血来潮让人做了制服,没想到没过几年就被这个混蛋夺权了。”
没带任何物品独独穿着沈家的制服,真是让人好生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啊,亲密的友人?还是不能亮于人前的鸢鸢?
……哈哈。
真好笑啊,就连死了也不愿真面目示人,就连“百阿央”也不是真名,这个人和他的一切都是假的,连最后在沈澈的结局上都要虚情假意一番,死后还要穿着罪人的衣服混淆视线。
直到现在,沈澈都不知道他来自哪里,又要做什么,为什么而死又为什么而活。
真是——
“早知道没一个靠谱的队友我就跑了啊!要不是给他们争取时间谁要屈辱地跳江?这个混蛋,我都死了你就不能正常走剧情吗!”
“……你还想怎样啊?”
一号望着自己的宿主呵呵冷笑两声,小系统的数据脑里立刻划过不好的预感——沈澈强制它重新填上了自己的名字,咬牙切齿地说,
“当然是吸取教训再去通关拿回我的榜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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