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似乎惊讶了一瞬，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随即咬住嘴唇，重重地吸了一口气，眸子里猛然漫上水雾。
“沈，沈家主……”他用袖子擦了擦将落未落的眼泪，抽泣道，“你的暗卫把阿决的少爷打飞了，就算家主不把我丢出去，老爷子也要把阿决丢出去呜呜呜……”
沈澈讶然地望向了陷在墙里抽搐的白伍安，又瞥向了哭哭啼啼伸手扯他衣角的少年，
“你是白伍安的书童？”
少年揪着沈澈的袖子，怯怯地点头。他低头望着雪色的丝绸纵横着拧成深深浅浅的一团，又伸出另一只手抚平了。
沈澈合上帛扇，忽然用扇头挑起他的下巴，迫使少年抬起头与他对视着。
少年的碎发一缕缕向外泼墨般倾泻露出饱满圆润的额头，乍一看犹如黑岩深埋的白玉。
作乱的额发散开后能看见少年五官生得极为精致，粉雕玉琢像个瓷娃娃，那两颗杏仁大的黑眼睛颇为无辜地向他眨了眨。
沈家主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平静的脸，他一勾唇，那张脸便微微笑了起来。
“那本家主反悔了，阿皓，把他一起丢出去。”
话音刚落，那瞳孔便猛然收缩，印着的自己也扭曲了，沈澈收起扇子，利落地转身走向内屋。
少年还没来得及再有什么动作便被阿皓架起双臂一点点拖到了门外，一时间只听得一声又一声凄凄惨惨戚戚的“家主”“家主”，活像只啾啾鸣啼的小麻雀。
“沈家主——”
“停！瞎喊什么瞎喊什么，沈府没你的位置哈，赶紧带着你的少爷打包一起滚出去，别让老子说第二遍。”
阿皓放下他的领子，闪身便把一大团肉丢在他怀里，然后极为嫌弃拍了拍手掌。
余光间瞧见那少年稳稳接住了白伍安，心里突生几分兴趣，
“身手不错啊，练过？”
话音刚落便听得“砰”一声，少年和白伍安一同摔在了地上，那孩子用袖子抹着眼泪，一边哭一边推着白伍安，
“少爷醒醒，少爷醒醒……”
阿皓：“……？”
不过实在看不出哪里有问题，阿皓只得作罢，喊来其他影卫收拾沈澈的内院，处理血迹和一堆哀哀叫唤的世家子弟。
……
……
“砰”！
伴随着一道优美的弧线和一声惨叫，最后一个世家子弟被丢出了沈府外，那个影卫拍了拍自己的衣服，似乎很是嫌弃地斜蔑了那群在地上蠕动的公子哥们，毫不犹豫地关上了大门。
“轰隆”
见沈府关了门，人群里不知谁发出一声长长的，犹如劫后余生的呼气声，像是瘟疫一般一个接一个，忽而掺着几道痛骂也被同伴捂住了，化成众多庆幸中的一员。
“真是怪事！沈澈怎么活得好端端的？这白伍安莫不是故意作弄我们，让我们替他试探，自己却置身事外吧！？”
“那白伍安何必把自己搭进去？真是邪了门，不是说白家亲自派杀——”
“打住！在沈府门口还敢口出狂言，你也想落个和苏高扬一样的下场？要我看今日就这样罢，回去后给沈家送送礼赔个不是，当个教训，罢！罢！罢！”
“……”
瘦小的身影从花花绿绿的世家子弟中敏捷地穿梭而过，有人“咦”了一声想抓住他的衣袖，晃眼间那片白色的布料就如游鱼一般滑走了。
……
……
……
“宿主，你刚才太威猛了！亲和值没白减啊！”
一回到卧房，一号就忍不住在识海里上跳下窜起来，沈澈没有搭理它，翻开通天录接着上次没有看完的地方。
“沈澈苏醒后，世家波澜再起。”
“背景：为整顿世家，沈澈设宴，请世家子弟齐聚沈家，三皇子却暴毙而亡。”
“此局目标：找出凶手（未提名）。”
“本局参与玩家：4人→？→？。”
“身份任务：将威望值提升至1000（现：750）。”
沈澈摸了摸下巴，脸上露出一点恶劣的笑，
“太好了，上一次三皇子那个混蛋因为剧情锁没死成，这次总算是第一个挂了。”
“死在沈府你那么兴奋做什么……”
沈澈合上“通天录”，冷哼一声：“死在哪里不重要，只要他死了总有机会搅混水，只要剧情没有改变多少……我大概就能知道那个老皇帝想要做什么。”
沈澈想了想上个轮回的剧情，脸上本来从容的表情猛地僵住了。
怎么……全部变成马赛克了 ？！
“一号！”
“那当然了！别想着走捷径！就为了防止你这种重开的人才做的防作弊系统！”
沈澈连忙又想了想几个比较重要的NPC。
……嗯，三个皇子，各世家主的官职，那个老不死的皇帝、萱贵妃、娴贵妃。
脸倒是都记得，身世却记不大清了，还好各自的性格都还能想起来。
哦对，还有一个人。
——“百阿央”！
这个导致他出局的罪魁祸首！这本《白上火华录》的主角！
三岁就穿过去，结果忙忙碌碌二十多年到最后转为他人嫁衣！
还好没忘！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想到你沈爷爷还能重开吧？我看你这次拿什么和我争！
沈澈咬着牙一巴掌拍在了桌上，紫颤木桌微微颤抖了几下，茶杯里的水液摇晃着泄出几滴来。
“啪嗒”
一滴滚烫的茶水溅在沈家主的手背上，复仇伟业差点中道崩殂。
“不是！你不会还来吧！”
一号听见他的心声后在识海里又急又跳，气得屏幕都在冒烟。
“哈？第一次见面，百阿央就夺我的位，那个老皇帝让我下做礼部尚书；第二次见面，在早朝上指责我身为朝廷命官，整天不学无术晒太阳；第三次见面，就开始对我落井下石！抢我的人、我的钱、我的琉璃翡翠！”
沈澈的牙咬得“咯咯”响，掰着手指如数家珍，
“……第十一次见面抄了我的沈府，最后一次见面派人围堵我！哪一次不是坏了我的好事！我要是能咽下这口气我就不叫沈澈！！！”
一号的屏幕上浮现出一滴蓝色的汗液：“这你竟然记得清清楚楚……空间不删执念哈，你都快走火入魔了……”
“不狠狠教训他出口恶气我才会走火入魔！”
沈澈又重重拍了一下桌面，茶杯晃悠悠地转了几圈后轰然倒下，清澈的茶水“哗啦啦”顺着桌沿滴滴下落，一小摊水渍上倒映着沈家主乌云沉沉的脸色。
“砰——”
头顶突然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动，转而像有什么东西倒在地上摔得闷响。
沈澈起身拉开门，与阿皓面面相觑。
影卫双手握着一条扫帚，踌躇不安地立于原地，高挑的个子此刻看起来有些拘谨。
他不好意思地低头，干巴巴道，
“家主，是阿皓在扫地呢，不小心使力太大了……”
沈澈：“……啊。”
等沈澈轻轻关上门后，阿皓的脸色猛然沉了下来，指尖抚上了腰间的佩剑，肃杀之气在他眸间一闪而过。
刚才家主的房顶上竟然蹲了个男人！他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潜入沈府，而自己一点都未曾察觉！
他抹去额前虚汗，转身又安排了一次巡逻。
不知那人什么来头，又有什么目的。
但是……
明明武艺高强，怎么又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可惜还是让他逃了，不过没有下一次了。
他保证。
阿皓无言地握住扫帚，满脸平静地继续处理着地上落叶。树上飞过来几只乌鸦，单腿立于树上，歪着头观察着便衣的男人清扫着庭院，安静地只有竹枝与青砖相互摩擦发出的“刺刺”声。
几朵海棠在微风中摇曳，阿皓经过它们时给浇点了水，又拾起铲子填了些土壤进去。
那几只乌鸦“嘎嘎”叫着，又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
沈澈关上窗户，轻叹一声，翻出红明指着面前打开的通天录。
阿皓……从上一世就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两世元老，自从沈麟死后就遣走了沈澈的贴身侍女，一切事情都亲力亲为，连打扫庭院这种事也是自己上。
忠心的影卫比自己先一步埋在了这座庭院之下，而沈澈把这所庭院里搬进极乐宫后同样在这里结束，和阿皓养的那几株海棠花一起。
这次——
“这次榜上除了你之外还来了不少人，听说是来特意恭喜你打本失败的……宿主，你的人缘有点差啊。”
一号突然开口打断了沈澈的思绪，沈澈沉默片刻，在通天录上写下了几个名字。
“……我大抵知道有谁来了，这群只会落井下石的混蛋。”
“竞争对手？合作伙伴？”
“当然是利用完再扔掉了——他们绝对都是这么想的，”沈澈挑了挑眉，脸上的笑容微妙了起来，
“我需要他们提供一些现在的背景，他们也同样需要我主持这一局，都是老朋友，不好好利用一下就太可惜了。”
一号感叹：“大人的世界……好脏啊。”
沈澈罕见地没否认这个关于“大人的关系非常复杂”的话题，他略微思索，又在通天录上写下“白决”这个名字。
“白家那群人的脸我都快认熟了，怎么无端出现一个小孩？奇怪……难道记忆被删除了么？还是好好查查吧。”
沈澈低头，抬起笔尖沾了些朱砂，在“白决”后面打了个红色的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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