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活检的结果很不好,不仅是恶性的,而且已经是中晚期了。
医生说话也不客气,直接就挑明要马上化疗,且已经没有手术指标了,只能拖着。
骆枕木看到结果后沉默了好久。
老太太也没有她最开始表现得那般豁达,她有些手足无措的坐在病床上,文化程度不高的她听不懂医生说的那些名词,只知道结果不好,那人就只能等死。
“就......先不要告诉杨桨吧。”婆婆还在想这个事儿。
骆枕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觉得他是有知情权的。”
他终归是个外人,偌大的蜀都,和这个老太太最亲近的,只是一个高中生。
就算到时候真的下了病危通知书,也只有杨桨能签这个字。
“告诉他也没用啊,治不好我也就不治了!”老太太有些急地说。
“怎么就不治了?”骆枕木有些生气。
“医生都说什么中晚期了,哪有癌中晚期还能治好啊?”老太太说着,“与其在医院折磨你们,我不如回乡下去,到时候你就给杨桨说没事儿,回去了......也算是落叶归根了。”
“你要我和你一起骗杨桨?”骆枕木问,“然后呢?你之后走了倒是一走了之了,让杨桨恨我一辈子?这个事儿,我不能帮你。”
孰轻孰重,亲疏远近,骆枕木还是分得清楚的。
在老太太这个事儿上,只有杨桨才有资格做决定。
“你们就不要折磨我一个老太婆了!我是绝对不会去化疗的!”老太太态度很坚决。
她看过太多同村的老头老太太,化疗之后像是变了一个人,大多都撑不了多久就走了。
老一辈的对现代医疗技术的不信任,根深蒂固,特别是老太太这种要强的人,更是如此。
骆枕木劝道:“万一治好了呢?你就不想看到杨桨考大学了?”
老太太沉默一瞬,“我就是太想看到了,所以才不想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要是我留在这儿治病,杨桨不知道要操多少心?怎么专心考大学啊?”
“而且你也知道,他本来就是复读的,不能再有闪失了......我还要看上他考上大学呢。”老太太有着骆枕木不能理解的执拗。
同时,她说这番话时还带了几分惶恐,若是她走了,骆枕木还会不会念那么一点旧情?让已经继续在这儿读书呢?
她不确定。
于是她意味深远的眼神就落在了骆枕木的身上。
骆枕木听到老太太那么在意杨桨,心里有些不舒服,有些破罐子破摔地摆了摆手,看向老太太,“我以前怎么没听你对我说一定要好好读书呢?”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都带着自己不能察觉的酸。
老太太愣了一秒,然后反驳,“怎么没有?”
“你小学六年级的时候调皮,作业被丢进水沟里冲走了,是我走了七个小时山路,去县里给你重新买回来的,你就忘了?”
老太太一说,骆枕木还真想起了这回事儿。
不过事情的起因不是因为他调皮,而是他被几个初中生欺负了,作业撕得粉碎。小小年纪的他也不敢给婆婆说,只好扯谎说弄丢在水沟了。
但,老太太走了七个小时山路,这个骆枕木还真不知道。
骆枕木心下有些难过,但没表现出来,只是继续闭着嘴。
老太太见他沉默又说,“你初中的时候,因为学籍问题不能在我们那念书,我去校长那儿求了半个月,还给你交了五百块钱,给你买了学位,你才能念书的......”
老太太一笔一笔念着,好多事儿其实骆枕木都没什么印象了。但细想好像就是这么回事。自己从开始读书,到考上大学出来,中间不管发生了什么,老太太没断过他的学费。遇到的那些事儿,也都是老太太在解决。
虽从来没当着他的面说什么好好读书,实际上做的事儿也不少。
要强了一辈子的老太太,这个时候将这些事儿一股脑全部说出来,估计是想换得骆枕木的几分怜悯。
为的是谁?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
长久的铺垫之后,老太太张口请求道:“我知道我们家欠你的太多......但要是有一天我走了,你一定,一定要让杨桨把书读完。”
“也不要把我检查结果不好这个事儿告诉杨桨,我怕他受影响。”
骆枕木抿着唇,“你这样,杨桨会后悔一辈子的。”
“只有他有大好的前程,我就放心了。”老太太没直接回答骆枕木的问题,而是变着花样说着自己的想法。
“你好好治病,也耽误不了他的前程。”骆枕木说这话的时候嗓子有些哑。
婆婆听到却有些难过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道:“会耽误的......”
骆枕木不说话了,他知道婆婆口中的会耽误的,是指的什么。
“就当是婆婆,求你了。”老太太坐直了身子,佝偻着背说。
骆枕木笑了笑,“我在你眼里就那么狼心狗肺啊?”
“放心,你的病我会管,杨桨,我也会管。至于要不要告诉杨桨,你自己决定。”
既然老太太觉得,告诉杨桨之后会影响他的学习。那就随她去吧。
骆枕木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身份插手这些事儿。
他让老太太又躺了回去,然后拿着检查报告去找了医生。
出了病房他走到了楼道处,想抽一支烟,一摸口袋,才想起烟已经被杨桨拿走了。
他无奈地垂着眸,然后不爽地“啧”了一声。
伴随着一股物无力感,他慢慢顺着墙蹲了下去。
怎么......就被他们碰上了这个事儿?还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
-
杨桨晚上到医院的时候,老太太正在看八点档狗血剧。
这会儿她看着面色好多了,也没有昨天那么“形销骨立”了。
“杨桨你来了啊!”老太太提高音量说,“检查结果都出来了,挺好的,过段时间就可以出院了。”
杨桨一愣,先是看了看在病房里的骆枕木。
骆枕木一直低着头,没看他一眼,然后他有些不信地问:“真的吗?检查报告呢?我看一看?”
“哎呀,那东西在医生那儿。”老太太继续说。
“那我去找医生拿!”
“医生都下班了,你去哪儿找人啊?”
杨桨沉默了两秒,然后看着老太太的眼睛,“你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不信你问骆枕木,医生是不是就是这样说的!”老太太中气十足地说着。
杨桨又把视线看向了骆枕木,“是不是?”
骆枕木还是低着头,从鼻子缝里挤出一个“嗯”,全程没有看杨桨一眼。
杨桨有了几分相信,他走过去拉着老太太的手,带着鼻音说:“我周末找医生再问问,要是真没事儿,再出院。”
“你以后有什么,要马上给我说,不要拖着了,好不好?”
婆婆没有搭话,只是伸出手,揉了揉杨桨的脸颊,“让乖乖担心了啊,别怕,婆婆还等着看你上大学呢。”
杨桨乖顺地低着头,眼泪落了下来,“我真的好害怕......”
压抑了一天多的情绪终于得到了释放。
从昨天这件事被杨桨知道开始,杨桨就觉得自己是那根弦,被绷着呢。他什么都不敢想,不敢想要是真的生病了,婆婆会多难受。
也不敢想要是后续治疗,需要大笔的费用,这钱从哪儿来?他去打工能赚出这么多吗?这笔钱会不会又要骆枕木出......
这些事儿压在杨桨的心头,像是给他心蒙上了一层阴翳。
如今,才有了一点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
杨桨甚至都想好了,要是婆婆真的有什么,他也就不读书了。
不管是休学还是退学。
他到时候出去打工,赚钱给婆婆治病。
反正这一次 ,不能让骆枕木再去承担一些什么。
他不能再因为自己,或者婆婆,再失去任何东西。杨桨再心里对自己说。
......
杨桨一哭,可把婆婆心疼坏了,她赶紧擦了擦小孩的眼泪,然后故作豁达地说:“怕什么啊,人都是要死的,婆婆肯定会死在你前面,要真到了那一天,你也要学会接受。”
杨桨沉默半天,才说了句,“您要长命百岁!”
“活一百岁可太困难了。”婆婆开玩笑地说着,“活到看到你考上大学就好了。”
“您可不要这样说,一定要活得久久的。”杨桨握着婆婆的手。
婆婆不敢直视杨桨的眼睛,笑着说,“但愿吧。”
-
婆婆在周末来临之前就回去了。
期间她和骆枕木吵了很多次。
骆枕木说什么都不让她走。
但老太太也犟,她说什么都不要留下来。
她怕自己留下来,被杨桨看出什么端倪。
骆枕木被气得都想直接告诉杨桨,让杨桨自己来处理这个事儿。但老太太又不断央求,让他千万不要给杨桨多说一个字。
其实她所求不复杂,她就是想让杨桨不知道这回事。
最好就当她病好了回去了,然后让杨桨好好在蜀都准备高考。
骆枕木甚至想着给她在外面租个房子,然后瞒着杨桨去化疗。
还是被老太太拒绝了。
老太太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定,说着化疗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不如让她体面点走。
骆枕木真的不能理解她,怎么会有人如此的不惜命。
老太太还笑话他呢,“你八岁的时候,不也准备就那样死了吗?”
“有时候啊,人没有念想了,就没什么好活的呢,特别是我这么大年纪了,真的活够了。”
“我唯一的心愿,就是看着杨桨考上大学了,所以,如果杨桨因为我的原因,耽误了学业,对我来说比死了还难受——”
坦然面对死亡并不容易,老太太也惶恐过,紧张过。
但比起这些,更多的是认了。
她的一生从土地中来,也要回土地中去。风风雨雨几十载,当过好人,也当过恶人。
如今唯一的夙愿将要完成,她还又什么牵挂呢?
骆枕木沉默了好久,没再说什么。
送婆婆去车站那天下着雨。
骆枕木站在检票口迟迟没走,看着老太太的佝偻的背影,心里还想着干脆把她敲晕送回医院算了。
但理智却没让他这样做。
骆枕木对她的感情太复杂了,自己一条烂命是她救起的,能够走出乡村也离不开她的助力。
但后来跌落谷底,也是拜她所赐。
骆枕木怨过,午夜梦回的时候恨得牙痒痒。但是也真的怜惜她,一个文化不高的老太太,却撑起了这个家,撑起了他的一整个童年,也曾经撑起了他的“似锦前程”。
只是后来一切倒塌,甚至废墟都没剩下一个。
“我走了啊。”老太太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然后走进了检票口。
骆枕木张张嘴,挽留地话还是没说出口。
老太太都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又突然转头。
她看着还盯着她看的骆枕木,突然弯下了本就佝偻着的腰:
“对不起......谢谢你......”
我一直觉得骆枕木和婆婆,也算是一种亲情线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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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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