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岫白是在一种极度安适的温暖中醒来的。
这种温暖太久违了,以至于他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父母的身边。他下意识地在那片温暖源蹭了蹭,鼻尖萦绕着一股干净清冽的雪松气息。
雪松……
像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开,他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家里米白色的天花板,而是医院病房单调的纯白。他正躺在病床上,而那股雪松气息的来源——凌迟,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男人微微侧着头,闭着眼,眼下有着浓重的阴影,下颌也冒出了些许青黑的胡茬。他的一只手,还保持着昨晚的姿势,松松地、却又不容置疑地覆在俞岫白没有输液的那只手上,源源不断地传递着令人心悸的体温。
俞岫白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这个动作惊醒了浅眠的凌迟。他几乎是瞬间就睁开了眼睛,那目光先是带着刚醒时的朦胧与一丝……猝不及防的柔软?但在接触到俞岫白清醒且带着抵触的眼神时,那抹柔软瞬间冻结、剥落,迅速恢复了平日的清明与深沉,甚至比平时更冷硬几分,仿佛在为自己方才那一刻的不设防而恼怒。
“醒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俞岫白别开脸,看向窗外已经大亮的天光,拒绝回答。但身体的感觉是骗不了人的,胃部的剧痛已经消失,只剩下一种大病初愈后的虚软,头痛也缓解了许多。
凌迟没有追问,他站起身,动作自然地试了试俞岫白额头的温度,然后又按响了呼叫铃。整个过程流畅而熟稔,仿佛做过千百遍。
护士进来检查,拔了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主要是饮食要清淡,注意休息,避免情绪激动。凌迟站在一旁,沉默地听着,偶尔点一下头。
护士离开后,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尴尬和一种无声的张力在空气中蔓延。
“医生说可以出院了。”凌迟开口,打破了沉默,“我去办手续。”
他转身离开,背影依旧挺拔,但那微皱的衬衫和眼底驱不散的疲惫,无声地诉说着他一夜的守护与此刻必须去面对的外部世界的压力。
俞岫白看着关上的房门,心里乱成一团麻。他抬起那只被凌迟握了一夜的手,手背上仿佛还残留着那份温热干燥的触感。他用力攥紧,指甲掐进掌心。
别心软,俞岫白。
他只是做了监护人该做的事。
这一切,都是他欠你的。
他在心里一遍遍加固着那出现裂痕的铠甲。
回程的车里,依旧是一片死寂。
俞岫白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忽然,凌迟放在车载支架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一条新信息的预览,来自他的首席助理。虽然信息内容一闪而过,但俞岫白清晰地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对方公司施压……漏洞被抓住……要求您今早务必出席……」
他下意识地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凌迟。男人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侧脸线条紧绷,显然也看到了信息,但他没有任何回复或表示,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得更紧了些,手背上青筋微凸。
他……为了守着自己,不仅推掉了重要的商业会议,还可能因此陷入了麻烦?
这个认知让俞岫白心里那团乱麻缠得更紧了。他烦躁地闭上眼。
回到那座冰冷的别墅,张妈已经准备好了极其清淡的米粥和小菜。
俞岫白沉默地坐在餐桌前,这一次,他没有抗拒。他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粥,空荡灼痛的胃部终于得到了真正的安抚。
凌迟没有和他一起用餐,只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拿着平板电脑处理公务。但俞岫白能听到,他敲击虚拟键盘的声音比平时更加急促、用力,虽然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一种无形的低气压开始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连在厨房忙碌的张妈都放轻了动作。
那不是愤怒,更像是一种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深沉的焦躁。
吃完东西,俞岫白想回二楼的客房。在经过客厅时,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凌迟,却发现对方正看着自己,那眼神不再复杂,而是变成了一种近乎锐利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直白,仿佛在评估一件拍品真正的价值与风险。
“医生的话,你听到了。”凌迟放下平板,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你需要休息,不仅仅是身体上。”
俞岫白脚步顿住,背对着他,冷冷地回应:“不劳凌总费心。”
“俞岫白。”凌迟叫了他的全名,这三个字被他念出一种冰冷的重量,“你父母留给你的,不止是悲伤,还有一个需要人守住的摊子。把自己折腾进医院,是最无能的反抗。”
他的话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进了俞岫白最痛的地方。他猛地转身,眼眶瞬间红了。
“你凭什么……”
“就凭我现在是握着缰绳的人。”凌迟站起身,他比俞岫白高大半个头,此刻带来的压迫感是实实在在的,“你的情绪,你的身体,在你没有能力接管之前,都归我管。恨我可以,但别用糟蹋你自己的方式,”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查的嘲弄,“我看不上。”
他的话语冷酷、**,甚至带着一种商人式的、令人难堪的衡量。可奇怪的是,这番毫无温情可言的话,反而像一盆冰水,浇熄了俞岫白心中那点因为昨夜脆弱而生起的、连他自己都唾弃的涟漪。
凌迟没有扮演温情脉脉的救赎者,他更像一个冷硬的监督者,逼着他面对现实。
俞岫白死死地瞪着他,胸口剧烈起伏,最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狠狠地转身上楼,再次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但这一次,他靠在门后,脑海里反复回响的,不是凌迟那可恨的面孔,而是那句——“无能的反抗”。
与此同时,一阵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眩晕感,在他情绪激动过后,悄然袭来。很轻微,一闪即逝。
俞岫白甩了甩头,将其归咎于身体尚未完全康复和刚才的情绪波动。
而在楼下,凌迟在俞岫白摔上门后,脸上的冷硬面具瞬间出现了一丝裂痕。他抬手,用力按压着自己的眉心,那里正传来一阵阵胀痛。他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威士忌,却没有喝,只是看着那琥珀色的液体,眼神空洞。
他刚刚亲手,把他小心翼翼守护的光,推得更远了。
溺死在温情里,只会让两个人一起毁灭。他必须用他能想到的最快、最狠的方式,先把这棵濒临枯萎的幼苗,从自我毁灭的泥潭里,拔出来。
哪怕,让他更恨自己。
这是他选择的,唯一一条通往救赎的,荆棘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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