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佑吓一跳，腾地站起来，惊动了前后排的同学。
朱子越正偷摸埋着头看他带来的恐怖小说，被这动静一惊，书都差点掉地上。
“我的哥，咋了？！”说话间，他看见一旁面色难看双目紧闭人事不省的李鸣，又是一惊，“我去，他怎么了？”
陈青佑摇摇头，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刘菁的注意，她快步走下讲台，眉心皱着：“怎么回事？”
顺着陈青佑的视线，她看见昏迷的李鸣，脸色一变，点了陈青佑和朱子越两个人：“快，你们俩跟我一起把他送到医务室去。”
*
校医务室。
陈青佑和朱子越并排坐在进门处的空椅上，里间的病床拉着帘子，没被遮严实的地方能看见半张李鸣的脸。
校医还在给李鸣做检查，作为班主任的刘菁一起跟在边上，帘子里时不时穿出他们低低的交谈声。
帮忙打下手的小助理看见他们两人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拿出纸杯给他们倒了两杯温水。
陈青佑接过，道了声谢，掌心被纸杯的热度一暖，身体逐渐松懈下来。
“你不用太担心，他没什么事。”小助理安慰道，“可能就是太累了，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陈青佑心说我才没有担心，但听小助理说李鸣可能是太累了，又觉得有点奇怪。
他不是说自己吃坏了吗？
这么想着，他再次朝李鸣看去。
校医恰好结束了检查，和刘菁一起朝他们走来，边走边说：“没什么事，多注意休息就行。”
刘菁点头：“我在这边陪他。”
她看见陈青佑二人，正要开口，兜里的手机震了两下，她接起来叫了一声领导，捂着手机走到了一边。
“我能去看一下他吗？”
得到校医首肯，陈青佑在朱子越惊异的目光中起身走到李鸣床边，上下打量对方。
李鸣尚且没有苏醒的迹象，双目闭合，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落一片弧形的阴影，呼吸绵长匀称，就跟睡着了一样。
陈青佑伸手摸了摸李鸣手腕。
是热的，有脉搏。
他又探了一下李鸣的心跳。
不仅有，还很有力。
也对，如果这些生命体征有异常，校医早该发现了，这代表不了什么。
陈青佑失望地收回手，决定还是少一些胡思乱想，他没听说什么妖魔鬼怪这么虚弱还会晕倒的，兴许就是人家脑袋受伤后性情大变了。
至于自己看见李鸣总是冲他笑，而别人不这么觉得，或许是他自己出了问题。最近熬夜学习压力是有些大，出现幻觉也在所难免。
正当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抓住了。
陈青佑被拉得一个踉跄，失去重心倒在了病床上，抬眼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眼睛。
不仅冷，在漆黑的瞳孔深处，隐约还浮现了一抹红色。
没等他看清，手上传来一阵刺痛。
陈青佑“嘶”了一声，慌忙抽回手，手掌上赫然是两排整齐的牙印。
他又惊又骇，捂着手看向李鸣，后者却像是刚刚苏醒，捂着额头叮咛一声，慢慢睁开眼睛。
看见他，李鸣似乎有些意外：“同桌？”
刚才的一切仿佛是他的幻觉。
这时帘子忽然被人一把拉开，朱子越怒气冲冲的脸出现在二人面前：“你小子一醒来就对人这个态度，你……”
迎接他的是陈青佑从害怕逐渐变成茫然的脸，朱子越对上李鸣冷冰冰的视线，越说越没底气，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直接消声了，上前一步，把陈青佑扯离李鸣身边。
“你说你好端端地过去触他霉头干嘛，”朱子越双手抱胸，没好气道，“这下好了，被骂了吧。”
陈青佑越听越蒙，连手上的牙印都没顾得上研究，纳闷道：“他骂什么了？”
朱子越更来气了：“他都那种语气那种态度地说你在这干嘛了，你还不觉得有什么。”
陈青佑蹙起眉头，他分明就听见李鸣说了一句“同桌”，说的时候表情也很正常。
他的幻觉会不会有点太严重了，他不会是得什么精神疾病了吧？
还有手上这个牙印，该不会是他自己咬的吧。
陈青佑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脸色也愈发苍白，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顿觉人生无望。
朱子越看他这样还以为是自己说话太重了，忙揽住陈青佑肩膀安慰道：“没事没事，等你越哥我成长起来，一定帮你把他踩在脚下。”
陈青佑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刘菁打完电话发现李鸣醒了，一颗心才算彻底放下。
她没让李鸣回教室，留他在这里休息，又安排了陈青佑照顾他。
陈青佑一张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认命地点了点头，目送朱子越眼含不忍地离开。
走前，刘菁特意把陈青佑拉到一边，叹了口气：“我知道让你跟李鸣同桌辛苦你了，他性格上有缺陷，但人不是坏人。之前学校里的一些传言，其实是对他的误解，我还是觉得你是最有希望包容他和改变他的人，你可以理解吗？”
陈青佑心里觉得不太能理解，照过去的那个李鸣，真实演绎了什么叫神圣不可侵犯，他怎么可能改变得了。
反倒是他被改变了。
现在他很有可能是个有严重幻觉的精神病了。
但他还是违心地点了点头：“我理解。”
刘菁心满意足地走了，留下陈青佑和李鸣共处一室。
闲下来的小助理正在追剧，剧情进入了最要紧的环节，男女主互相质疑指责，情绪饱满的争吵声一声更比一声高，穿透帘子，传进陈青佑的耳朵里。
病床上，李鸣闭着眼睛，分不清是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
陈青佑远远坐在床尾，双手撑着下巴，听没营养的台词左耳进右耳出，视线随意落在李鸣脸上。
过了十多分钟，这一集结束，响起了片尾曲。小助理正要点开下一集，校医轻轻拍了下她手背：“别看了，跟我去趟教学楼。”
小助理应声，依依不舍地退出视频网站，走到陈青佑这边嘱咐道：“我们出去一下，如果有人来就让他们等一下，或者打我们电话，那边有座机。”
陈青佑点点头，校医的声音传进来：“座机坏了。”
小助理一拍脑门：“哎哟我这脑子，座机坏了，那要不你拿着我手机，有事拨那个备注了师父的号码。”
陈青佑接过手机，答应道：“好。”
两人很快收拾好东西出门了，医务室里彻底只剩他和李鸣两个人，陈青佑坐立难安起来，偏偏就在这种时候，李鸣眼睫轻颤，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看见陈青佑，眼底划过一丝意外和欣喜：“你一直在这里陪我吗？”
陈青佑：“……嗯。”
李鸣的神情堪称温柔：“谢谢你。”
陈青佑觉得自己的精神病加重了。
电光石火间，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把小助理的手机解锁，在屏幕上点了两下，深吸一口气，拖着椅子坐到了李鸣床头旁，把手机背面朝上放到了床头柜上。
然后关切开口：“你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李鸣没有察觉他的反常，垂眸感受了一下，点点头：“还是有些没力气，肚子也不太舒服。”
陈青佑拿出他最好的品质——团结友爱，对生病不适的同桌输出着自己的关怀：“那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吗，因为吃坏了？”
这是李鸣晕倒前自己说的。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李鸣皱眉思考着，“可能是因为大蒜？”
“大蒜？”陈青佑不明所以，大蒜能把人吃出什么事来，“你大蒜过敏？”
“过敏？”这回轮到李鸣愣住，“也许吧。”
陈青佑半信半疑，狐疑地盯着他。
李鸣扭过头，像在躲避他的眼神，这种示弱让陈青佑很难不乘胜追击，他摸到手上还没完全消去的牙印，举起手晃了晃：“你是不是咬我了？”
“咬你？”李鸣看向他手背，眼底一片茫然，“我不记得了，应该是没有。”
陈青佑探究的视线在李鸣脸上逡巡几周，没有发现破绽：“好吧。那，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有哪里跟以前不太一样？”
李鸣的目光瞬间戒备起来，身体绷紧了，但这变化转瞬即逝，陈青佑也无法确定这是错觉还是真实，只听李鸣神色如常说：“有吗？”
陈青佑嘴唇动了动，眸光闪烁：“……没有。”
“你好好休息，我去上个卫生间。”他飞快拿起桌上的手机，逃也似的离开了李鸣身边。
他跑到校医务室外，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点开手机的手指有些发抖，屏幕上的录音还没被结束，陈青佑把它终止，再点开完整录音。
——你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这是他自己的声音，陈青佑舔了舔干涩的唇瓣，紧盯着匀速移动的进度条。
——你管我。
恶意又冰冷的嗓音，仿佛地狱里生出的恶鬼，让人胆寒又心惊，可同时又让他感觉如此熟悉。
没错，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李鸣会说的话。
录音是不会骗人的，他所听见的、看到的，居然真的和现实不一样。明明刚才就已经无数次设想过这个可能，但真正来临的这一刻，陈青佑依然感到无比绝望和害怕。
他真的生病了。
视线慢慢被泪水模糊，陈青佑几乎是本能地拨打了一个号码，漫长的等待时间过去，直到忙音出现，这个电话也没有被接通。
他无助地抱紧自己，含混不清的呜咽声从脸颊和手臂间的缝隙溢出，像是只被遗弃的流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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