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一经坐在车里,侧头望着车窗外发呆。
低矮破败的老旧居民楼在他眼中不断倒退着,直至消失不见。出租车跟随车流,穿越一个又一个红绿灯,一直驶入娱乐区。
隋一经住在这边,离许毓真家不算太远,可又相差太多。比起贫民窟那边的拥挤的楼房,这里显得整齐有序得多,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漠。
他支着头,回想着前天发生的一切。
六色门,晚上九点。
这里是A市最大的会所,著名的销金窟和温柔乡。
隋一经推门而入,正巧碰上老板阎烟。
她斜倚在吧台吞云吐雾,过腰的金色长发一丝不苟地扎成高马尾,两条银色的眼镜链垂挂在她的脸侧,在一水儿的灯红酒绿中,闪烁着银光,充满了斯文败类的气息。
她是书香门第的独生女Beta,家里有权有钱,家教极严,前十几年还是个乖乖女,后面不知道为什么,转了性,现在烟酒都来。
阎烟漫不经心地抬眼往门口一瞧,随后顿住,唇角扬起玩味的笑:“哟,真是稀客啊。哪阵风把我们隋少爷给吹过来了。”
原主身体不好,三天两头请假,来会所的时间不多,但他名气大,长得好会唱戏,在这里也算得上是个头牌,所以老板也就由着他去了。
他笑得乖巧:“阎老板这是说得什么话,我作为员工,来这儿上班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阎烟闻言,有些诧异地扫了他一眼,到底也没说什么,把手上的烟摁灭,随意地挥挥手,让他走远点,别留在这儿碍眼。
隋一经识趣地退下,穿过人群往后台走,灯光打在他脸上,明灭不定。
他回到自己的化妆室,一边化妆一边整理自己的思绪。他今天过来,主要是为了一件事……
“滴滴滴——”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您好,就在223号包厢……是的,我马上来。”
他再次对着全身镜打量自己的装扮,确定没有问题了,然后不急不徐地往包厢走。
偌大的包厢空空荡荡没有开灯,目之所及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巩杨德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不断地用裤子擦掉手心的冷汗。对方要求他一个人来,可他也不是个傻子,早就让小弟埋伏到了周围,只等他一声令下。
想到这儿,他心下稍定,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手机屏幕亮起,显示十点整,正是他们约好的时间。
同一时间,笃笃笃——轻缓的敲门声传来。巩杨德喉结滑动,吞咽下一口口水,他尽量稳住声线:“请进——”
敲门声停止,然后啪嗒一声,对方把灯打开了。
昏暗的红色光线布满了整个房间,聊胜于无,比刚刚好一点,至少能看清包厢的布局了。
隋一经穿着淡青色的彩鞋,走起路来没声音,如鬼魅一般,顷刻便飘荡到了对方身边。
“巩先生,久等。”他笑眯眯地开口,声音轻灵。
巩杨德默默地在裤缝上擦擦手心的冷汗,站起来,伸手:“阎老板客气了。”
他没握到对方的手,只是触碰到了一节带着脂粉气息的水袖。
隋一经示意他坐下,笑得眉眼弯弯:“巩先生误会了,我只是来替我们老板传话的员工而已。”
听见这句话,巩杨德松了一口气,但也不敢太小瞧对方,毕竟阎家作为A城四大家之一,和方,林,靳家并列,其势力不可小觑。
隋一经抬手,倒了杯酒给对方:“巩先生请。”
“请,请。”
巩杨德趁着喝茶这功夫,不动声色地偷瞄对方。一身红色的对襟长袍,左右开叉,衣长至脚踝,领口、袖口及下摆有浅金色的云纹绣花镶边装饰。梳了个抓髻大头,打网子花,带着蓝色的双光水钻头面和耳挖子,半头半花,像早年电视剧里的牡丹花妖。
他没化妆,只是戴着月白的面纱,像隔着一层雾,让人看不真切
两个人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些场面话,然后才转入正题。
“不知道阎老板这次找我来,是为了什么事?”
隋一经含笑问他:“您不是知道吗?”
巩杨德被他看得面红耳赤,绞尽脑汁想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得罪了阎家。
他灵光一现,试探道:“难道……难道是因为上次在会所的事?”
隋一经也不说话,就静静看着他。
感受到了对方眼神里的赞赏,巩杨德越发肯定自己的想法,讪笑道:“我那也是一时冲动,这A城谁不知道六色门是阎老板的地盘,我哪敢动手?只是吓唬吓唬他们而已。”
隋一经又递给他一杯酒:“巩先生言重了,我们老板也知道,您是无心之失。”
“只是吧……”他拖长调子,微垂着头,看下他手中那杯迟迟未动的酒。
巩杨德看出了他的意思,将手中的酒一口闷,急切道:“只是什么?”
“巩先生好酒量。”
这杯可是混酒,醉不死他丫的。
隋一经眼神微微闪烁,继续道:“只是当时,您的小弟们匆匆跑出去,可吓到了我们不少客人,现在会所生意惨淡啊。”
他拖长调子,幽幽叹了口气,声音婉转悠扬:“唉,就因为这件事,这几天老板心情都不好,也连带着我们这些小员工过得战战兢兢的。”
巩杨德听出来了,对方这是找他负责来了,他着急道:“不不不,这事的责任可不在我。我,我也是被连累的。”
他酒意上头,脑子也开始不清醒了,使劲扣头皮,试图想出一个合适的借口。
“哦,对,对了。是一个叫许毓真的人,先在会所打人,我们才还手的,后面也是怕他在会所里闹出什么乱子,才追出去的。”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的看对方的脸色。
隋一经一脸惊讶地听对方胡说八道:“原来是这样吗?”
巩杨德讲得更起劲了,激动得满面通红:“这小子可不是个好东西啊,天天在我这儿闹事,动不动就打人,还欠钱不还。我们只是去他家看有没有值钱的玩意儿可以抵债,他就打人打到会所里来了……”
对方正在激情演讲《论许毓真的一百零八罪》,十分投入,因此也没注意到屋子里的另一个人根本没听。
砸了房子吗?隋一经在心里默默盘算着。
下一个剧情节点是什么呢?好像是……上床。
啧,小作坊用料就是猛啊。他把上床两个字划掉,改为“同居”。
等对方好不容易讲完,她贴心地递了一杯酒过去:“这样啊。那稍等一下,我联系下我们老板。”
他拿着手机,假模假样地敲敲打打。
随后,抬起头重新与对方对视:“老板说,既然错不在你,那我们就要找该找的人讨这份债了。”
他笑得眉眼弯弯:“只是还得麻烦您配合一下了。”
巩杨德劫后余生,连连点头。
隋一经走到门口,似是想起什么,又转头对他道:“不过,我们老板行事向来不许他人干涉,这许毓真的事情,您以后还是别太关注的好。”
走廊明亮的光从门的缝隙挤进来,又被隋一经挡住,只堪堪落在了他的全身,连头发丝都发着光,和昏暗的包厢形成鲜明对比。
巩杨德不由得看得痴了:“你叫什么名字?”
门被轻轻合上,雾一样朦胧的声音被外间的风吹散,不知飘落何处:“锦衣。”
出租车经过六色门,刺目的光打在他脸上,唤回了他的思绪。
隋一经看着逐渐远去的建筑,他想,钱和权可真是个好东西。
他下意识的摩挲自己的手腕,一阵闷痛袭来。
哦,他差点忘了,身上还有自己打出来的淤青。
他面无表情看向自己的手腕,像在打量无机质的人体模型。然后他伸手,使劲往手腕上颜色最深的地方按,痛感比刚才更尖锐了。
但是,还不够,不够爽,还没打的那天爽。
或许可以找个时间再打一次。不过……他眼神扫过车座上放着的两个袋子,上面还印着绿色的药店图标,在那之前,他得先把另一个房间给收拾出来。
许毓真到家,就着冷水把退烧药吞下去,踩着一地狼藉回到卧室,囫囵睡了一觉。
砰砰砰的砸门声响起,刺得他脑袋生疼。
他无视门口的动静,起床洗漱,反正门也不是他的,砸坏了也不管他的事。
没一会儿,外面的声音消停了,许毓真正拿温度计测体温,手机就嘟嘟嘟地响起来了。
催命似的声音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回荡,来电显示人:房东。
许毓真无视它,把温度计对准光,仔细瞧了瞧,37℃。
真好,又活了一天。
他慢悠悠地吃完早餐,等到手机和门口都没有动静了,才去开门。
房东怨气冲天:“你在里面干嘛!门也不开,电话也不接,想死是不是?”
许毓真低头看着她,没出声。
房东后知后觉地感到后背发毛,撂下一句狠话就跑了,像背后有鬼在撵:“……钱已经转给你了,不管怎么样,你今天必须得搬出去,不然……不然……”
“不然”还没个结果,人已经走出楼梯拐角口了,声音和影子都看不见了。
许毓真嗤笑一声,旋即把门关上,收拾东西去了。
房东的转账昨天晚上就到了,许毓真收了钱,果断把对方删除拉黑一条龙送走。
他的东西不多,值钱的也没有,统共就收拾出了一个箱子,剩下的那些大件家具也不好带。留在这儿有点可惜了,虽然老旧,但好歹是他花钱买的。
他想了想,然后拨通电话:“喂,刘叔,我这里有旧家具,你收不收?”
于是,等房东第二天来收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家徒四壁的房子,真正意义上的家徒四壁,除了墙,什么也没有了。
“天杀的许毓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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