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关系，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冰点。
在季家，她依旧是那个笑容甜美、举止得体的“乖巧丁茹”，配合着季岑希的每一步，将恩爱情侣的戏码演得滴水不漏。
但一旦离开需要表演的场合，她便会立刻沉默下来，与季岑希保持着绝对安全的距离。
她不再主动与他交谈，不再观察他细微的表情和动作，甚至连目光都尽量避免与他接触。
季岑希似乎对此毫无察觉，或者说，毫不在意。
他依旧忙碌于医院的工作和各种事务，在需要丁茹出席的场合，会提前安排好时间，派车接送，整个过程高效而程式化。他看她的眼神，依旧冷静淡漠，和看一份需要签字的文件没什么两样。
这种彻底的“公事公办”，比之前的冷淡更让丁茹感到窒息。它无声地印证着她那不该有的妄念是多么可笑。
夜晚变得难熬。
刻意压抑的情绪在独处时反扑得更加凶猛。她开始失眠，躺在床上，黑暗中仿佛有个放映机，不受控制地反复播放着关于季岑希的样子。
冷静的，专业的，偶尔流露出细微温柔的，以及……拒绝她探询时那双深邃却冰冷的眼神。
“我们的合作，不包括探讨彼此的内心世界”。
那冷淡的眼神像一根细小的冰刺深深扎进她心里，并不剧烈疼痛，却带着绵长而尖锐的寒意，时刻提醒着她的身份和越界的代价。
在又一次辗转反侧之后，丁茹登录了“Wild Daisy”的账号，发了一条匿名的动态：
「好像入戏太深了，怎么办？明知道是假的，却开始贪恋那一点点虚幻的温暖。是不是很傻？」
消息发出去没多久，提示音就接二连三地响起。深夜不眠的同类远比想象的多。评论区很快热闹起来。
有人感同身受地安慰：「抱抱楼主，感情要是能控制就好了。」
有人出谋划策：「及时行乐啊姐妹！假戏真做也不是不行！」
更有言辞尖锐的，直接开骂：「恋爱脑没救了，明知道是火坑还往里跳，活该你难受！」
丁茹看着那些留言，苦笑了一下，关掉了手机。
屏幕熄灭，房间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她将自己蜷缩起来，仿佛这样就能获得一丝安全感。
她知道自己正站在危险的边缘，脚下是名为“心动”的悬崖。而季岑希，那个将她推入这漩涡的始作俑者，永远冷静地站在安全的岸上，从容不迫地掌控着一切，随时可以抽身离去。
这场戏，她还能不能清醒地演到最后？
丁茹不知道。
为了不让自己继续沉浸在那种消极情绪里，丁茹强迫自己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自己的生活中。
在一次小型的画廊开幕酒会上，她遇到了郭铭文。
当时她正独自闲逛，在一幅抽象画前驻足。目光从画布上移开时，她瞥见了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侧影。
唉呀妈呀，那忧郁隐忍的眼神，那挺拔高大的身段，那英伦绅士范儿。立刻让她回到95版《傲慢与偏见》时的花痴岁月，永远的达西先生！
只见他静立凝思，侧脸线条分明，仿佛完全沉浸在那片色彩与线条构成的艺术世界里。
“郭铭文？”她犹豫着上前试探。
男人闻声转头，眼中的深沉瞬间被一抹亮色取代，他勾起嘴角：“看来我忧郁的气质又吸引来了一位美丽女士，赏脸加个联系方式？”
丁茹：“……”
哥们儿一开口就是老油条了。
丁茹深吸一口气，有些哭笑不得地提醒：“郭师兄，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丁茹啊，比你低两届的学妹。”
郭铭文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凑近仔细打量了她两秒：“Oh my god！是茹宝！”
“我就说嘛，能让我一眼就心动的姑娘，果然不是外人！”
他是丁茹大学时代的学长，比她高两届，当年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家世好，长相英俊，性格开朗阳光，是很多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他曾明确表示过对丁茹有好感，但彼时丁茹一心扑在学业和探索自我的“Wild Daisy”模式上，并未回应，毕业后也就渐渐淡了联系。
“郭师兄，真是好久不见了。”
“是啊，毕业之后就没见过了。你越来越漂亮了。”
郭铭文聊起近况，自家公司发展不错，他也开始接手部分业务。他也记得丁茹当年的一些趣事，言语风趣，极大地缓解了丁茹这些日子的压抑。
他们聊大学时光，聊共同认识的朋友，聊对眼前画作的看法。郭铭文很健谈，也很懂得引导话题，气氛轻松而愉快。
“对了，听说你现在和季氏的季岑希在交往？”
丁茹的心微微一紧，脸上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嗯，是的。”
“季医生可是我们市年轻一辈里的这个，”郭铭文比了个大拇指，“眼光不错。不过……”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玩笑的口吻，“要是他哪天让你受委屈了，记得告诉我这个娘家人，师兄帮你出头。”
丁茹被他的话逗笑了：“师兄你说什么呢。”
从画展出来，郭铭文很自然地提出送丁茹回去。丁茹本想拒绝，但想到季岑希今晚在医院有值班，并不会联系她，便点头答应了。
车上，郭铭文播放着舒缓的爵士乐，并没有过多地打听她和季岑希的事情，反而聊起了一些国内外有趣的见闻，让丁茹倍感轻松。
下车时，郭铭文叫住她，拿出手机：“好久不见，留个联系方式？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或者只是想找个人聊聊天，随时找我哦。”
丁茹犹豫了一下，还是和他交换了微信。
自那以后，郭铭文开始频繁地出现在丁茹的生活中。
他的追求方式直接而热烈，会每天早上发来问候信息，有时是一张朝阳的照片，有时是一句简单的“早安”。
他会记得丁茹随口提过想看的展览，第二天就把票快递到她公司。
他会在丁茹加班时，贴心地叫好营养外卖送去，附上的卡片上写着“再忙也要记得吃饭哦”，下面还认真地画了一个可爱的Q版笑脸。
和郭铭文在一起，丁茹感受到了与和季岑希相处时截然不同的感觉。
郭铭文是温暖的透明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他的追求明目张胆，毫不掩饰自己的好感。
一次，丁茹和郭铭文还有几个朋友在一家新开的餐厅吃饭，恰好被一位世交家的女儿看到。没过多久，季母的电话就打到了丁茹这里。
“茹茹啊，听说你今晚和郭家那小子在一起吃饭？”季母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和试探。
丁茹心里一沉，知道是有人多嘴了。她稳住心神，用乖巧的语气解释：“是的阿姨，碰巧遇到了郭师兄，就和几个朋友一起吃了顿饭。岑希他今晚有手术，我知道的。”
季母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才语重心长地说：“茹茹，你现在身份不同了，是岑希的女朋友，要注意影响。郭家那小子，听说女朋友换得挺勤快的，你离他远点，免得惹闲话。”
“我知道了，阿姨，我会注意的。”丁茹顺从地应下。
挂了电话，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对季母干涉的不满，也有一种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报复性的快感？
她看着窗外闪烁的霓虹：看，季岑希，并不是只有你才能掌控一切。
她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晚上，季岑希竟然难得地回了公寓——他们为了应付季母而准备的“爱巢”，但他平时几乎从不在此过夜。
他进门的时候，丁茹正窝在沙发里看一本时尚杂志。
“昨天和郭铭文吃饭了？”季岑希脱下西装外套，挂在衣架上，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丁茹翻杂志的手指顿了一下，抬起头，对上他没什么情绪的视线：“嗯，碰巧遇到，就和几个朋友一起。”
季岑希走到她对面的沙发坐下，双腿交叠，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冷静地审视着她：“郭铭文不适合你。”
丁茹的心猛地一跳，一股无名火突然窜起。他凭什么用这种评判的语气？凭什么在划清界限后，又来干涉她的社交？
她放下杂志，脸上扯出一个近乎完美的、属于“乖巧丁茹”的笑容，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季医生是以什么身份来评判呢？合作方？还是……协议男友？”
季岑希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反问。他沉默地看着她，目光深邃，仿佛想从她带着笑意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片刻后，他才淡淡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引火烧身。郭铭文的背景和行事风格，比你看到的要复杂。我们的协议期间，我不希望出现任何不可控的变量，影响最终效果。”
又是协议！又是不可控的变量！
他永远都是这样，冷静、理智、高高在上，将所有的人和事都视为可以分析和控制的要素。
丁茹脸上的笑容几乎快要维持不住，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谢谢季医生的提醒，我会把握分寸，不会影响我们的‘合作’。”
她特意加重了“合作”两个字。
季岑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起身走向书房。
看着他紧闭的书房门，丁茹气馁地丢下杂志，靠在沙发上，仰面无言。她以为郭铭文的出现会让他有所反应，哪怕是一丝不悦也好。可在他绝对的理性面前，自己的行为显得如此幼稚和可笑。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郭铭文发来的信息，问她周末有没有空，朋友组了个局去郊外骑马，问她感不感兴趣。
看着那条充满活力和邀请的信息，再看向那扇冰冷紧闭的书房门，丁茹的心在理智与情感的拉锯中，剧烈地摇摆着。
一边是季岑希带来的、令人窒息的安全感和明确的拒绝。
一边是郭铭文带来的、充满诱惑的自由感和热烈的追求。
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了许久，最终，丁茹还是在对话框里，缓缓打出了一个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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