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警察来到苏纪凌的病房问询和取证。问完苏纪凌后，又对彭以泽三人分别问询并做了笔录。
等一切结束后，天已经大亮。
下了一夜的大雪已经停了，建筑物被盖上厚厚的一层雪，太阳隐隐地从远处的地平线冒出来，屋顶的雪闪闪发光。
今天应该是个大晴天。
在医生的允许下，三人进到病房看望苏纪凌。
“你们还没回去啊？”苏纪凌第一句话，仿佛自己的经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你还好吗？”大家异口同声地问。
苏纪凌嘴角的伤被擦了药，用纱布包了起来。手掌打着石膏，粉碎性骨折。此外他的衣服也全部被收走当作证据，身上只盖着被子，露出的肩膀上明显可见红色的抓痕。
“死不了。”苏纪凌用他平时淡淡的语气说，“你们两个先回去吧，彭以泽留下来帮我就好。”
赵东亮和罗宁闷着不走。
“要不你们去给我们买点早餐回来，然后就先回去休息，晚点过来换我。”彭以泽对他俩说，他们才磨磨蹭蹭地离开。
“我想洗个澡，身上太难受了。”赵东亮罗宁走后，苏纪凌对彭以泽说。
彭以泽便扶着走路仍不太稳，披着被单的苏纪凌去了卫生间，看到有张椅子，便问他，“能坐下来吗？”
“能忍受。”苏纪凌简短回答，然后把被单拿掉，小心地斜坐到椅子上。
苏纪凌消瘦的身上各处明显的伤痕虽然很触目惊心，但彭以泽猜也许看不到的地方伤得更重。
询问过可以冲水之后，彭以泽小心翼翼地用水把苏纪凌身上淋湿，擦沐浴露，再用水冲洗干净，然后给他换上干净的病号服，就像照顾一个受伤的小孩。
彭以泽叫护士来换上干净的床单后，重新把苏纪凌扶回床上。
床头柜上放着两碗香菇瘦肉粥，四个茶叶蛋和两个大包子，赵东亮他们应该是放下早餐后就走了。
但是苏纪凌的嘴无法张开吃包子，彭以泽揪成小口给他，又把茶叶蛋剥了用勺子压碎，和粥一起混好了给他吃。
“你是傻逼吗？龙奇来找我，你顶上去算什么？”彭以泽越想越生气，最终还是忍不住骂他，
“我又不是为了你，我跟龙奇，有其他的帐要算。”苏纪凌反驳道。
“那你就不要卷进我跟他的事中。”
“是你卷进了我跟他的事中，我有我的计划，你非要进社团。”苏纪凌也生气地瞪着他。
“你什么计划？”
苏纪凌渐渐平复心情，不再瞪他，但也没回答。
彭以泽偷偷拽紧了拳头，此时说谁对谁错都无济于事，不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他欠苏纪凌这件事，一辈子都改变不了。
以后苏纪凌要是说要他的命，他可能真的无法拒绝了。
【这就是交命的友情。】判官无不感动地说。
“这是什么强买强卖的友情？我答应了么就这样绑定我？”彭以泽苦于无法把判官拽出来打一顿。
【那你可以无视他为你所做的事，你反正不需要这些正常人类的感情，你就四年后孤独地死去又怎么样呢？】
“我想活着。”
【你活着是为了什么？如果你一辈子不与人产生联结，和你前世有什么区别？】
“……”
吃完了早餐，彭以泽还在收拾的时候，苏纪凌就睡着了。彭以泽倒了一杯水放床头柜上，然后躺在病房的沙发上，很快也开始神游。
“姐姐……姐姐……不要……不要……”苏纪凌迷迷糊糊地说着梦话。
彭以泽想起来看看苏纪凌，但是身体实在太困太累了，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他进入了沉沉的梦乡，这是他转世之后睡得最沉的一次，没有声音在他大脑里嘶吼，没有那些痛苦的绝望的嚎叫。
之后他被吵闹的人声吵醒，一开始迷迷糊糊地听到一个女人的哭声，以为在做梦，后来突然惊醒，确实是现实中的人声。
彭以泽睁开眼睛，病房里多了三个人，一对中年男女以及一个青年男子。苏纪凌的父母和哥哥。
“你这样以后怎么见人？非得闹得人尽皆知吗？你不要脸，我这张老脸还要呢！”苏妈一边哭着一边说着苏纪凌。
“哎呀，你少说两句，他还要休息呢。”苏爸劝着苏妈。
苏哥不吭声。
苏纪凌冷冷地看着他的家人。他平时的表情只是平静，不太有明显的感情流露，但是现在他的眼神里确实充满冷漠。
彭以泽从沙发上起来，和三人打招呼，众人见状，也跟他打招呼。苏纪凌没有介绍他们认识。
“你是小纪的朋友吧？你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什么好好一个大男人还能给……给……”苏妈实在无法把那个词说出口。
还没等彭以泽说话，苏纪凌就打断了他们：
“以前姐姐的事也是你让她瞒着的吗？为了你的老脸，你让她不要声张不要报警吗？”
“你…你…你提她做什么？我们家没有那个人，你不要老觉得是我害她的一样，要怪就怪你爸！他造的孽！”苏妈指着一旁的苏爸说。
“都过去多久了？你怎么还没完？”苏爸被突然指责也很不爽。
“你能做，我还不能说了？不管过去多少年我都无法忘记。”苏妈一听苏爸的语气，声音更高了。
“在医院呢，你们小声点。”苏哥提醒她说。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离婚？谁让你痛苦你找谁去，为什么要迁怒他人？”苏纪凌又厉声反问道。
“小纪！”苏爸和苏哥同时制止苏纪凌。
苏妈眼泪瞬间就下来了，“我不离婚，我不离婚为了谁？我一个人养两个牛胃王，然后让他跟那狐狸精母女快活去吗？还是你宁愿要狐狸精当你后妈？”
“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也没感受过亲妈的温暖。”苏纪凌说。
苏妈还想说什么，却突然禁了声，只是不住地流泪。
“你们看也看了，快走吧，我死不了，也不会自杀，但是我也不会像你们说的那样不声张。我会让他付出代价，连同姐姐的份。”苏纪凌失去了对话的兴趣，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你为了一个狐狸精的女儿，你也要跟我作对？我们家的男人有没有明事理的？我是受害者啊！”苏妈一听，再次爆发，不敢相信没人站在自己这边。
“行了，出去吧，出去吧，让他好好休息。”苏哥终于开口说话，一手一人把苏爸苏妈往外扯。
他们走了之后，病房里安静下来，苏纪凌睁开眼睛，眼里满是失望。
“让你见笑了，我家人就这样。”苏纪凌有点悲伤又有点难为情地说。
“不会……”彭以泽想多说点什么，终究是无法说出口。
刘泽从记事起就没有父母，只有马戏团的师父，师父很严格，做不好就上鞭子。他以为自己和很多人一样被拐卖的，几经打听，十七岁时寻回亲生父母，才知道当年他们用他换了三千块钱。
他记忆中从未叫过任何人爸妈，因为已经见识过更糟糕的父母，从此对父母二字没有任何期待，也就不会有任何失望。苏纪凌的父母当然也不会让他有什么波澜，这太正常了。
苏纪凌原本平静的脸却突然扭曲起来，毫无预兆地痛哭，彭以泽赶紧给他拿纸巾。
苏纪凌的眼泪不停涌出，他又不停擦去，彭以泽不停给他递纸巾。如此重复着。
彭以泽总觉得他似乎在为别的什么事哭泣。
下午，性侵受害者服务部的人来医院，对苏纪凌进行心理疏导一样的谈话。
这是性侵受害者报警后启动的干预方案之一，主要目的是帮助受害人从创伤中恢复，重建正常生活的信心。
他们问苏纪凌是否需要通知家人到场，他拒绝。
“朋友陪着他可以吗？”彭以泽问。
“当然可以，只要……”
“不用。你回学校。”苏纪凌也拒绝了彭以泽。
“我们推荐有家人或者朋友的陪同，但是也完全尊重受害者的意见。”服务部的人说。
“你回去帮我把我的笔记本和手机充电线拿过来，晚上派个人来陪我就行。”苏纪凌大约看到彭以泽失望和不安的神情，妥协了一步。
彭以泽知道无法说服苏纪凌，只能先回公寓。
虽然在医院沙发上睡了两三个小时，他还是觉得全身酸痛无力。洗澡时，热水冲刷身体，毛孔张开，他才感觉舒缓了点。
彭以泽又睡了三个小时，这次怎么也睡不安稳，感觉总听到人在说话，但不知道是谁。
彭以泽给李若婕打电话，说有朋友出了事，这几天都要留在学校照顾朋友，不回家过承桑节。
“照顾朋友？”李若婕似乎完全无法把这个技能跟他联系起来，满满的失望，感觉更像是不想回家的借口，但还是叮嘱他多吃饭，注意保暖。
彭以泽请赵东亮和罗宁吃了顿饭，他们两人第一次见到那种场面，心里冲击应该都挺大。
他叮嘱他俩不要在苏纪凌面前表现出同情他的倾向，不用太过小心翼翼，尽量保持跟平时一样，但是要让苏纪凌知道他们会在他身边帮他。
三人决定轮流去医院陪护，晚上赵东亮先去医院，结果又回来了，说是苏纪凌他哥在，医院只让一个人留在那里，只能明天再去。
【你一做起来还是不错的嘛！你和朋友们的感情都在加深哦。】判官难得地表扬他一下。
“我也有我作为成年人的尊严，不能让小朋友们自己面对这样的事。”
【你就承认你其实也挺喜欢有朋友的也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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