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沌沌的黑暗，浑身仿佛堕入了一片冰冷的水中。
沉沉浮浮，刺骨冰寒。
这是什么地方？
叶韶费力地想睁眼，却怎么都睁不开。
“昭哥哥……”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微弱的呼喊，声音虚浮绵软，像是几岁的小孩子。
是谁的声音？
叶韶仔细辨认了好一会儿都未能想起这是何人的声音。
“昭哥哥，好难受……”
小孩的语调很委屈，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哭出来。
“莫怕，我在。”
叶韶耳边蓦地又传来一道嗓音，冷淡平静，又有着别样的柔和。
这个声音他认得——
是还在落居桃源里的他。
这是他过往的记忆，还是仅仅是一个梦境？
叶韶只感觉到脑海一片昏沉。
“小小怎么样了？”
“看起来像是染上风寒了。”
“可能治疗？”
“能是能，只是我们桃源里怕是找不到适宜人类小孩治病的草药。桃源的草药对他来说太补了，他可能承受不住。”
“……”
朦朦胧胧中，叶韶又听到这么一段对话——是他和方闲的对话。
可是他清楚地记得，他们桃源里从未有过人类涉足。
这个小小是谁？为何听他的话语间会对这个小孩如此关心？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还在病中，再后来的对话他只模糊听到几个音节就陷入了更深的昏睡当中。
而身体又好似沉入了更加冰冷的深水里。
周围静悄悄一片，只有睁不开眼的满目黑暗。
压抑、沉闷，种种负面情绪席卷而来的。
“大胆桃妖竟勾结人类，祸害我们妖界！”
“凡桃妖者，杀无赦！”
“……”
“小昭别回头！快跑！”
“就算我们全族牺牲，你也一定要活下去啊！”
“快走啊！”
“小昭！”
“昭哥！”
“师尊！”
叶韶猛地睁开眼，正对上萧居满是担忧的神色。
“师尊可是做噩梦了？”萧居拿过手帕递给他。
叶韶没接，深吸了几口气，最后才慢慢平复下来。
额间的冷汗还昭示着他方才的境况，本就有些苍白的双唇更是没了一点血色，像是刚刚身受重创。
叶韶一手盖着额头，向后一仰，重新靠在车厢上，没有回答萧居的问题。
当年的事情在他的刻意回避下已经有几百年未曾回想过了，可如今短短两日就想起了两次。
就好似从前刻意掩盖的伤口被人血淋淋地扒开，陈年的伤痛翻涌而上。
是因为遇见了那个狐妖么？
叶韶并不这么认为。
之前他也不是没有遇见过，可偏偏是这一次不断地回想起过往。
而他几百年他改名换姓，自认伪装得不错，也不应该会是当年的狐妖重新找上门来要对他赶尽杀绝。
究竟会是什么原因？
叶韶越想越没头绪，本就生着病，太阳穴突突直疼。
他不适地皱起眉头，下一刻又感觉一对温暖的手心附在他的太阳穴附近，轻轻为他按揉。
“不想回想就不要想了。”萧居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生怕吵到叶韶，“师尊再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车内晕乎乎地渲着一股浅浅的安魂香的味道，是萧居刚刚燃起来的。
原本烦杂的思绪在萧居轻缓的按揉和车内绵绵的味道驱散，昏昏沉沉之中叶韶再一次睡过去。
这一次他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再醒来时舒服得整个人都不想动，懒懒散散地又是那个叶无良。
他本想伸个懒腰，结果忘了还在马车上，手太长哐当一下砸到车板，动静大得把萧居也吵醒了。
“师尊醒了？”萧居朦胧间睁开眼打个哈欠，露出一颗小虎牙，下意识伸手往旁边一摸，摸出一个小包裹，“师尊要吃些糕点么？方才路过一个客栈时借膳房做的。”
叶韶闻言眼睛一亮，手上的疼都顾不得了，兴致昂扬：“吃！”
对叶韶来说，没有什么伤痛是一份美食治愈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份。
之前因为肠胃受到不可逆的损害他吃什么都很受限，方闲和慕远柯又总是做些淡出鸟来的粥。
如今多了个多才多艺的小徒弟，叶韶简直不要太幸福。
叶韶才吃了一口，又留意到他多才多艺的小徒弟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靠着车板又睡过去。
他看了一会儿，三两下吃完手上这块桂花糕，卷着油纸包裹钻出了车厢。
马车外是萧居雇来驱车的大伯，叶韶刚出去就听见大伯热情地关心他：“公子醒啦？身体好些了么？”
大伯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叶韶笑着坐在他旁边，把桂花糕摊在他面前，说道：“好多了，大伯要来吃块糕点吗？”
“不用不用。”大伯笑呵呵地拒绝，目光始终放在前路上。
叶韶明白他的意思，弯眼收回来，转而问道：“大伯知道我睡了多久吗？我看我小徒弟好像很累的样子。”
提起这个大伯就有些感慨了，驱车想了想回答：“也有个四五日吧。公子那小徒弟也是真的有心，你昏迷这四五日里总反复发热，叫也叫不醒，他就不眠不休照顾了这么多天。”
叶韶听着，又捏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口中。
清浅的甜里浸着香气，还能品出制作者的用心。
“今日早晨好不容易公子醒来一次，他又趁着路过一个客栈，特地去找掌柜的借了膳房。”大伯一扬马鞭，驱着马匹继续往前，“公子这小徒弟倒是个孝敬的。”
叶韶笑了笑：“嗯。挺好一孩子，可惜上了我的贼船。”
“公子过谦了。”大伯也是笑呵呵的，“若不是公子平日待徒弟好，徒弟哪能如此尽心竭力地侍奉。就算是师徒，在情感上也是可以对等的。”
叶韶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尖不甚在意地说：“也不一定。这世间有白眼狼，自然也会有一根筋的小傻子。明明做师尊的也没对他好到哪里去，偏偏心甘情愿做些本可以不做的事情，也不知道图些什么。”
说完他顿了顿，笑着回眸看向马车里：“你觉得呢，小傻子。”
车内，萧居神色里还浸润着初醒时的懵懂，闻言先是迟钝地回想片刻。旋即他才弯弯眉眼，笑得人畜无害，脸颊上卧着一个浅浅的小梨涡，看起来软软的，溢出几分甜。
“因为喜欢。喜欢讨师尊的欢心，喜欢看师尊欢喜的模样。”
萧小居的眼底只倒映出叶韶的身影，天生的娃娃脸仿佛还带着稚气，像个孩子般纯真。
“师尊喜不喜欢徒儿无所谓，徒儿喜欢师尊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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