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父子裹成一大一小两个毛球，慢慢朝羊鼻尖溜达着，刚过前厅不远，就只见一队人马舞舞玄玄（嘚瑟毛躁）打对面行来，因此便站住了脚，等他们也遥遥望见他这个大球，并提前收敛了张扬时，方才撒手让小球往前多滚了几步。
晁平跟在郝雨时身后翻身下了马，行过礼即从怀中掏出本册子，双手捧至白中夫面前道：“大当家的，这是这一出弟兄们挣来的买卖（得手的东西），四哥清点完，我列了个单子，还请您过目。”
“是你写的？”白中夫稍感意外，就他的手简单瞄了一眼，却没有接。
“字写得难看，您别笑话。”
“既然是你写的，那你就念念吧。”
晁平生来不懂啥叫露怯，让念就念呗，刚好车队在郝雨时的指挥下，一样接一样把物资向山里搬运着，每经过一样，他就念一样：
“连子十二匹。”
“圈子（骡子）一头。”
“江子（猪）十六口。”
“跷脚子（鸡）四十只。”
“扁嘴子（鸭子）十只。”
“黑雪花（荞麦面）四百斤。”
“雪花（白面）一百五十斤。”
“星星散（小米）六百斤。”
“珍珠散（粳米）二百斤。”
“响子（步枪）二十五条。”
“飞子（子弹）四箱。”
“大嗓（大炮）一台。”
“萝卜片（银元）五千。”
“疙瘩（金子）二十条。”
如此一一展示完毕，就只剩了最末尾几个格外漂亮的箱子，晁平合上手中的清单，用它轻轻敲击着它们道：
“大当家的，值钱的细软在山下时基本都换钱了，我跟四哥留了两箱，给嫂子们和雀儿姑娘戴着玩儿吧。这还有几件单独的衣裳，是四哥专门……”
一句话未完，郝雨时突然拿胳膊肘拐了他一下。
“专门抢给谁的？咋不往下说了？”白中夫心知肚明，笑眯眯盯着老四问。
郝雨时顿觉羞臊，更自悔莽撞，分明人家老五没露出他的名字来，他倒好，只因怕破坏惊喜，上赶着就承认了。
“那啥，大当家的，没谁，你别听老五在那瞎嘞嘞。不过该咋是咋的，他这一票干得可成（特别）像样了，还会先礼后兵呢，你看这单子也是，立立整整，一行是一行的。”
“得得得，知道你没文化，别往出捅词儿了。”白中夫不敢恭维，明示他不许再说，接过册子来看了又看，忽然陷入了沉思，接着随手一指，命人把白佳昌带回到跟前。
“干啥啊？”小胖子捏着鸡尾巴上的毛玩得正欢，不情不愿地跟过来问。
白中夫掐住儿子的后脖颈，一边慈爱地晃悠，一边对晁平说道：“难得山上添了你这么个有本事的人，正好我这小子也该学认字了，你每天没别的事，就上我屋里去教教他。”
晁平闻言一惊，下意识便要推辞，“大当家抬举了，我就上过二年学，配当啥教书先生。再说二哥不也能识文断字么，跟少当家的又熟，不抵（不如）让他来教。”
“他有他的事儿呢，咋，这么轻省的活儿，你还不乐意干？你问问老四，他要不是睁眼瞎，他早干了。”
郝雨时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随即偏又好死不死地叹道：“嗐，这扯不扯，我还寻思把秧子房的活儿扔给他呢。”
晁平一听，顿时更不想接下这份可疑的营生，奈何借口均已用完，只能指望白佳昌是个不听话的孩子了。
“我不学那玩意儿，不识字不也照样该吃吃该喝喝？”
“让你学你就学！没出息劲儿的！”白中夫“啪”地将爱抚换成了脖溜子（击打人的后脖颈），不由分说将事情拍了板钉了钉。
前方如是热闹非常，后方自然安静得近乎诡异，雀儿一觉醒来发现近边一个喘气的没有，好容易逮住一个，忙问：
“哎！今儿咋这么消停？人都哪去了？”
“哎妈呀，姑奶奶没听见，四爷五爷回来了，听说带老鼻子（非常多）东西了。”
“真的？这会儿人到哪了？”
“正往前厅去呢，八成都快到了。”
雀儿欣喜不已，都跑出那人头里了，才想起回屋带上了那枚荷包。
烟火味是苦的、酒肉味是香的、男人味混着牲畜味是臭的，雀儿在拥挤的前厅里转了一圈，总没闻见那股令她心中酸甜的味道。
“嗳！小雀儿！”
一声吆喝自混乱中突然传来，雀儿都不用看，就知道是哪条皮子（狗）在喘（叫）。
“找你半天了，咋才来呢？快过来，看我给你带啥好东西了！”
郝雨时说着叫人抬过只木箱，掀开盖一瞧，上层是一顶帽子、一件大氅、一双及膝的靴子，都是一水儿的白狐狸皮做的，下层是一套粉色的短袄跟裙子，样式虽然有些老旧，但却像玉蝶的衣服一样缀满斑斓的绣花。
“哎呀！真好看！”
雀儿惊喜得眼睛都亮了，一手戴上新帽子百般比量，一手轻抚过裙边上的花纹，生怕一使劲就摸坏了。
“好看吧？这是祝家给老丫头（最小的女儿）准备的嫁妆，我瞅她和你身量差不多，就要了几件。”
“谢谢四哥！”
雀儿才不管‘要’和‘抢’之间有什么区别，扬起笑脸就把人迷得连天上的星星都想给她摘下来。
郝雨时越发心痒难耐，正想显摆他砸窑时有多么威风，可巧晁平从后边慢悠悠赶上来了，经过他身边，少不得含笑颔首问候声“雀儿姑娘”，之后雀儿就莫名其妙地再也笑不出来了。
接着好容易等到白中夫发了话，说今天匆忙，庆功宴就定在大雪，眼时（暂时）命众人都散了吧，偏生老大又把他叫了去，一个眼错不见，雀儿就扑棱着翅膀不定飞哪去了。
“老四？瘪犊子！我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
“啊？啊，我听着呢大哥，你说。”
“我说啥了？”
“你不说小雀儿人挺好这那的吗？”
“去个屁的，我说她再好，也不是你小子该惦记的。”
“凭啥啊？她又没爷们儿，我咋就不能惦记？”
“她是没爷们儿，但她有干爹。”
“有干爹咋了？我也可以跟她改口叫干爹啊。”
“我……你他妈的……”
阎鹏嘴笨，愣是说不明白郝雨时在他眼里究竟哪配不上雀儿，憋着气顿了顿，转而又提起另一个人。
“再有，你以后少跟老五搁一起打连连（厮混），他这人精，你攥（算计掌控）不过他。”
“我也没打算攥他啊。”
“傻子！功劳都被他抢去好啊？”
“不是大哥，你现在咋变得跟老二似的呢？那都自家兄弟，啥抢不抢的？”
“你他妈骂谁像老二？”
阎鹏二话不说给郝雨时来了一脚，本打算加上“老子是为你好”之类的，但想了想还是去他妈的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