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中夫忍不了老四这条光长个头不长脑子的哈巴狗了,再许他说下去非把绵羊峰翻个底儿掉不可,于是赶紧望向老三,吩咐让他媳妇置一桌硬点儿(大鱼大肉)的接风宴。
“不用了干爹,我不饿,我想先去看看我娘。”
一语既出,前厅里顿时静得跟没了活口一样。雀儿觉出了不祥,心提到嗓子眼跳得怦怦的,险些连她自己的声音都盖过了。
“咋了干爹?我娘呢?她咋没跟你一块儿出来?”
白中夫花了点时间来审视雀儿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从懵然无知、到忐忑焦急、甚至再到对他抱有的一丝依赖,居然全都是真实的——这固然使他安心,也无疑使他懊恼。
“小雀儿,你刚回来,听干爹慢慢跟你说……你走的第二年,你娘为生你弟弟落下了病,又成天为你丢了提心吊胆,没两个月就……”白中夫的脆弱在人前只有这么多的余份,转而忽然冲底下的人问:“对了,佳昌呢?”
小皮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总得有人站出来回话道:“那啥,少当家的见一直没摆饭,先去厨房了。”
“猪崽子,就知道吃,去把他叫来,就说他亲姐姐来了。”
“算了,干爹,别找他了。”
雀儿的目光从半空虚无的一点缓缓移回至白中夫的脸上,过多的信息的确令她一时难以招架,但想把母亲离世的罪责匀出一半给她,门儿也没有。即便她知道她那所谓的亲弟弟是无辜的,却也只能怨他这个延续了仇人血脉的生物,只有这样,她的心才能略微地好受一点。
“八年了,我还是得去看看我娘,正好也告诉我爹一声,就说他闺女回来了,再也不走了。”
“哦……”白中夫的眼神下意识朝右边闪去,但只一瞬的工夫就被他狠狠地拉了回来。
“咋?他俩难道没埋在一块儿?”
“在一块儿,哪能不在一块儿?还有你三叔,咱不说好了都在一块儿吗?但外头天黑了,道儿不好走,听话,明儿再去。”
雀儿低头想想,是不该此时就咄咄逼人,于是乎顺从道:“也是,跑了一天了,是有点儿乏。”
“嗯,快去,你那屋子还照原样给你留着呢。老三,你跟着去,看雀儿缺什么少什么,抓紧叫人办来。”
郝雨时见状,紧跟着站起来说道:“我也去吧,刚才上山前儿得罪了,小雀儿想要啥,我明儿亲自去办。”
老二坐在他旁边悠悠一笑,说:“人家老三是奔五十的人,去也就去了,你一个大小伙子,咋往姑娘家房里钻呢?”
“不是?咋啥话一到你嘴里就恁难听呢?大当家的,我……”
“得得得,就你那点儿心眼儿,该干啥干啥去。其他人也别杵着了,明天这个点儿(时间)为雀儿接风,再由着你们乐。”
白中夫挥手示意那些人都散了,眼见跟前就剩了阎鹏跟倪广文,这才森森地叫了声:“老大,提溜着点你那小兄弟,看门料水的,昭子(眼睛)要亮,心也要硬,就这么眼不蒙、手不绑、枪也不卸地带个人进来,真要出什么事,你有几条命够他祸害的?”
阎鹏打心眼里挺欣赏郝雨时的,尤其是他身上那股莽劲儿,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因此竟破天荒地赔笑分辩道:“大当家说的是,得亏今日上山的是小雀儿,回头我一定教给他。”
“大哥这话说的,老四才来几天,知道啥雀儿不雀儿,不能因为他是你提拔的人,你就这么包庇他吧?”
倪广文酸了吧唧的语气令阎鹏讨厌极了,奈何这话确实有理,况且也碍着白中夫的面子,只好屏气吞声先忍下一局罢了。
……
出了后门往东,不出五十步,便是雀儿生活了整十二年的院子了。一间气派的青砖瓦房,西屋是她的,东屋是她爹娘的。后来爹不在了,白中夫正式摆酒成她干爹以后,偶尔便也过来住。
梁柱带人替雀儿掌了灯生了火,摸着炕上已有了热乎气,这才说道:“你下山这几年,这屋子没人敢动,就你三嫂隔两天进来拾掇拾掇,这不,通上炕就能住了。”
雀儿搭上(稍微坐上一点)炕沿依言打量了一下四周,确实样样都没变,就连小时候她用纸剪的小牛也还在窗格上贴着呢。
“麻烦三嫂了。”
“这麻烦啥,就是不知道你回来,也没给你准备衣服,你先对付一宿,明天我带人下山,给你挑几身上好的毛叶子(皮草)。”
“嗯。”
“你还想要点儿啥?针头线脑、胭脂水粉啥的?”
“三哥你眼光好,看着买吧。”
老三见雀儿始终没什么精神,知道她是为她娘的死一时缓不过劲儿来,搜刮半天才勉强安慰她道:“说起来,‘佳昌’这名字还是你娘给起的呢,为的就是他跟你能像亲姐弟那样,可惜,到了儿也还是没见着……唉,要不怎么说,这女人生孩子就是往鬼门关走了一遭呢,你三嫂不也是当年没了一个,就再也怀不上了么……”
雀儿本无心勾起他两口子的伤心事,暗记起白中夫说的话,忽然又问:“对了三哥,干爹说的我那弟弟,是啥时候生的来着?”
梁柱不解,答曰:“就你下山的第二年。”
“我知道,我是说,具体在几月份?”
老三稍微地想了想,“四月吧,反正是春天,三月初八的生日。”
雀儿听说,顿时若有所思地没了动静,直到听见外头大锅里的水已经开了,方才换过一副平常的神色,说:“我这没别的事了,三哥,你也快回去吧,待会儿我擦个澡松乏松乏,也就该蹚桥(睡觉)了。”
梁柱最是个听话听音的人,立马搭讪着起身告辞了,刚到门口,又将小山似的身子挪回来道:“小雀儿,你刚回来,三哥多少得提醒你两句话。老四是啥样人,今儿你也看出来了,你要是烦他,打他骂他都没事儿。但老二,除了你干爹稀罕他,私下里咱都管他叫‘二泥鳅’,你少搭理他,对你有好处。”
“这老二到底是个啥来头?先前鹿二哥不干得挺好的吗?”
“一朝天子一朝臣,你明白这个理儿就得了。”
雀儿不知就里,但经验告诉她听三哥的话准没错,也就默默地点头记在了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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